第1章 雷門獨苗(3 / 3)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光,雷一嫂強忍悲憤回到家,領著庚伢子來到簡家塘荒山坡上,找到雷家的4座墳塋,趴在雷明亮墳前大哭:“明亮啊!我對不起你啊!我真傻,真的!我被那個天殺的畜生害得好苦啊!”懂事的庚伢子捏緊拳頭:“媽媽,不要哭!誰害了你,你告訴我,我去給你報仇!”兒子的話,給了雷一嫂一絲安慰:“庚伢子,你太小,你要好好長大。”

這一天是1947年9月29日,農曆中秋之夜。一輪圓月掛在空中,山穀裏灑著清冷的月光。雷家破草屋內,雷一嫂用發直的眼光看著自己年幼無知的兒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你的小手小臉弄得這麼髒。來,媽媽給你洗一洗。”她打來一盆清水,坐在竹凳上,把兒子的手和臉洗得幹幹淨淨,又為兒子披上一件衣服。庚伢子以為母親要帶他去看戲了,沒想到,母親緊緊地把他摟在懷裏,眼淚簌簌地落在他臉上身上:“孩子,你還這麼小,要是再沒有了媽媽,可怎麼活呀!”庚伢子疑惑地仰起頭,看著淚流滿麵的母親,伸出小手給她抹眼淚:“媽媽,你不要哭。我不離開你,永遠也不離開你!”“好孩子!”母親緊緊握住庚伢子的小手,突然問:“孩子,你可還記得你的親人是怎麼死的嗎?”“親人是怎麼死的……”雷一嫂一字一句地說:“爺爺在年關時,是被唐四滾子家逼租,逼死的;你爸爸先被國民黨兵打傷,後又遭日本鬼子毒打;你哥哥做工負傷,他們都是因為沒錢治傷醫病,活活被折磨死的;你小弟弟連病帶餓,就死在媽媽的懷裏。”庚伢子回答:“媽媽,我記得!”“記得就好!你還要記得,你媽媽也被逼得沒有活路了!”“媽媽,我記得。”雷一嫂熱淚盈眶地親著庚伢子:“記得就好。我的好兒子!”

原來,極愛麵子的雷一嫂,這位善良秀麗的農村婦女,幾經思想鬥爭,仍然走不出自己的心理誤區:她受了唐四滾子的汙辱,認為是自己的最大過錯,無顏活在世上,已下定必死的決心。中秋之夜,她決定就在當晚結束自己的生命。

月過中天,雷一嫂找個借口,把庚伢子托付給雷家隔壁鄰居六叔奶奶,自己獨自回了屋,把門拴死,將一根麻繩搭在了漆黑的房梁上,義無反顧地把頭伸進繩結裏,在心裏默默念叨著:“明亮,我來了!”狠勁踢開了腳下的凳子。

荒山坡上,增加了第5座墳塋。母親懸梁自盡的這一年,隻有37歲。庚伢子7歲,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好心的六叔奶奶收養了庚伢子。可她自己家也很窮,租種地主幾畝田,每到秋後交了租穀,剩下幾籮筐癟殼穀,家裏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庚伢子早已懂得了人生的艱辛,他怕給六叔奶奶家添負擔,經常到外鄉去討吃的。有時回不了家,就露宿在外。這種饑寒交迫、日曬雨淋的日子,使他背脊上生了個“背花瘡”。一天,快到中午了,一粒飯也沒討到,肚子餓得咕咕叫,碰見討飯娃石天柱,兩人打夥,到劉家祠堂去討飯。被人追打,兩人撒腿就跑。混亂中,和石天柱跑散了。

庚伢子慌慌張張跑進一片杉樹林。杉刺紮破了他的手腳,小褂扯成了布條條。背上瘡血淋漓,疼得鑽心。庚伢子回手一摸,滿手膿血,知道是杉刺紮破了瘡口。他連忙把小褂脫下,疊一疊放在地上,對準瘡口躺在上麵,輕輕用小褂擦背上的膿血。天忽然落下一陣雨,庚伢子急忙爬起來,把小褂頂在頭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樹林,上了公路。彭德茂拉著空黃包車走來,看見前麵的小叫花子,喊一聲:“庚伢子!”庚伢子回頭一看,見是彭大叔,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滾了一地。彭德茂放下車,一把抱起庚伢子。這個可憐的孩子,撲在彭大叔懷裏放聲大哭。彭德茂是個剛強的漢子,此時也不禁掉了淚。他把庚伢子送回六叔奶奶家,用今天拉黃包車掙下的幾個銅板,返身到長沙城裏去買藥。

彭德茂買藥回來,說:“六叔奶奶,這藥粉專治背花瘡。灑上幾次就會好的。”又安慰庚伢子:“咱們窮苦人有盼頭了。聽說北方好多地方都解放了。”六叔奶奶和庚伢子還不懂什麼叫“解放”,彭德茂解釋給這一老一小聽:“共產黨領導的解放軍,很快會打到湖南來。我們窮苦人翻身的日子不遠了。不過,這些話眼下還不能隨便說出去,懂嗎?”這麼一說,庚伢子懂了。六叔奶奶淚花閃閃:“苦命的孩子,你們雷家單單留下你這根苗,興許會趕上好光景。”有了彭德茂大叔的藥,在六叔奶奶精心看護下,庚伢子的背花瘡漸漸愈合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疤痕卻永遠留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