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那些不識愁滋味的歲月裏,他晃動著兩條腿高高坐在金戈宮外的漢白玉欄杆上,背倚著男人的胸膛看晚霞起落言笑晏晏的黃昏。
這麼久了,陰陽兩隔相思成海,他第一次覺得又離他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
一劍就夠了……
可是,他心裏,
為什麼,
這麼的……
--------------------------------------------------------------------------------
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寶劍,很容易就刺進男人毫無防備的身體,發出利刃劃破血肉時特有的那種殘忍聲音。
那一瞬,竟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了,秦雪戈眼前的一切,都一格一格地,緩慢推動著。
不知何處,恍惚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悠長歎息。
男人的身體極輕地震了一下,然後微微側過頭看他,狹長的眼眸一片幽暗,卻獨獨沒有怒意,
讓秦雪戈想起幼年曾在寂靜無邊的雪野裏見到的那隻受傷的豹的眼睛,
又深又暗,
孤獨而悲愴。
明明隻是轉瞬即逝的一眼,他卻忽然有種萬籟俱寂四海潮生的錯覺,有什麼沉重地砸在胸口上,耳腔裏嗡嗡地轟鳴起來,一股腥甜在喉間突突上跳。
這短暫的停頓間,尖銳密集的袖鏢已閃著寒光破風而來!
男人這一次卻連頭也沒回,猛然伸手拔出背上的劍,狠絕得仿佛那把劍不是插在他身體裏,而是插在鞘中。
又是一聲利刃摩擦血肉的聲音,原本冰霜般的劍身上已然沾滿了鮮紅的血液。
那刺目的紅色,刺得秦雪戈的眼睛都難以忍受地灼痛起來。
夾著風聲而來的袖鏢,撞擊在染血的斷水劍上發出一片冷硬密集的響聲。
男人就那麼揮劍擋在他身前,抵著他退到了牆邊。
這個瘋子,還在護著他嗎……
這個瘋子……!!
千鈞一發的時刻,幾道身影躍入桌翻椅傾一片狼藉的餛飩鋪,擋住那群人激鬥起來。
他們手中所持的金龍撾,正是禁宮影衛的標誌。
夜天佹喘息了一聲,握著染血的劍慢慢轉過身,表情在漸暗的暮色中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秦雪戈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緊抿著唇側過頭,手裏還死死攥著那隻冰冷的黃金劍鞘,用力得指節都泛起一片青白。
仿佛不這樣,他就要連都站不穩,在男人麵前頹然倒地了。
“果然心狠,像是我愛的人……”男人抬手用指背撫過少年蒼白的臉頰,低沉平穩的語調聽不出絲毫情緒,“可是戈兒,你哭什麼……?”
那種似冷似熱的觸感激得秦雪戈抑製不住地輕輕顫抖了一下。
他哭了嗎……
不會的,
他從來都不哭的……
就連看見那人屍首的時候,他也沒許自己掉一滴眼淚……
秦雪戈用力張了張眼睛,才發現眼眶和臉頰上都是一片潮濕,還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睛裏滑落出來。
是他哭了……嗎……
---------------------------------------------------------------------------------
幾名影衛解決了刺客,單膝跪地道:“屬下救駕來遲,請主上降罪。”
君上離宮,他們本該潛於暗處保護,不離三十步之遙,今次卻被遣得極遠,因而匆匆來遲。
然身為影衛,不問因由隻論結果,既不能護主子周全便無存在價值,當以命謝罪。
“收起規矩吧,是我太大意了。”夜天佹說罷走到一張沒翻的長凳前,用手裏的劍撐在桌上坐了下來,臉上依舊神情難測。
為首的一名影衛忙從懷中掏出秘藥起身為他療傷。
那段時間裏,秦雪戈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如果不是臉上濕熱的液體很快變得一片冰涼,他幾乎以為自己成了一尊沒有知覺的雕像。
隻有右手的手指,一直在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
“稟主上,此人劍術不凡,隻是出劍時似有猶豫,偏了幾分,不足致命……但傷口頗深,宜速速回宮。”
男人沉默了片刻,道:“去給我查,這些人什麼來路。”
影衛看了眼秦雪戈隱沒在黑暗中的瘦削身影,似乎有些遲疑,終而躬身道:“遵命。”
天已然完全暗下來,深秋的夜風極涼,抽絲剝繭地一點點吸噬著人身上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