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男子笑了笑,沒有看蔡浚臣,輕聲問道:“這張龍椅跟離陽金鑾殿上那張相比,是大了還是小了?”
蔡浚臣略通北莽言語,小心翼翼地答複道:“小了許多。”
男子點了點頭,縮回那隻撫摸“龍椅”的手,轉過身麵朝蔡浚臣,一半臉龐傷痕交錯,他用拇指在臉上傷疤揉了揉。
見到這一幕,記起一個傳言的蔡浚臣心頭駭然,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在北涼馬蹄最為北上的一次,北莽有個年紀輕輕的兵法奇才,出身北朝宗室,將遊騎侵掠發揮到了極致,以懸殊太多的少量兵力,硬是在東線打得離陽如今仍存活的兩位大將軍灰頭土臉,最後膽大包天到馳援西線,跟當時勢如破竹的北涼鐵騎有過數次正麵交鋒,非但不落下風,還略有勝出,直到在一個叫赤金的地方,被李義山運籌帷幄往死裏陰了一把,被一個同樣精於孤軍遊騎的姓褚的胖子纏住,雙方各自三千騎,相互迂回,相互奔襲,互殺了整整八百多裏路,到最後這位北莽宗親身邊不存一兵一卒,姓褚的也好不到哪裏去,僅剩下八十餘騎!那場震動東西兩線百萬大軍的死戰,雖然不足以對大局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但幾乎讓所有將軍都為之驚歎。
同時,這個貌不驚人的男子,是最最正兒八經的北莽天潢貴胄,慕容女帝同父異母的弟弟——慕容寶鼎!
慕容半麵佛,全拜如今的北涼都護褚祿山所賜。
此人不僅是兵法大才,更是當之無愧的武道天才,不是大金剛境勝似大金剛境,金身不敗媲美兩禪寺的白衣僧人。
北莽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看到蔡浚臣的怯弱,笑道:“認出來了?”
然後這個矮小男子指了指身邊相貌清逸的無瞳男子,“你該怕他才是,柔然三鎮鐵騎的共主——洪敬岩。”
洪敬岩?
雖說他被天下第一大魔頭從天下第四的寶座趕到了天下第六,可天下第六就不是高手了?
再加上一個同為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慕容寶鼎,這兩人站在一起出現在青蒼,意味著什麼?
很怕死的蔡浚臣都已經有了生死有命的覺悟,滿腦子就隻有一個念頭,“殿外那個北涼王死定了!”
蔡浚臣會有這般心思,並不奇怪,在他看來,北涼軍中的好手,小人屠已經叛離北涼就藩西蜀,做了逍遙快活的蜀王;袁白熊如今身為騎軍統帥,位高責重,多半不會跑來流民之地“殺雞牛刀”;聽說連老涼王那個槍仙師弟的貼身扈從韓嶗山,是做了陵州將軍還是副將來著?蔡浚臣想到這裏就有些兔死狐悲了,自個兒比起殿外的年輕藩王,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那個年輕人隻身犯險,試圖拿出足夠誠意來招安青蒼,想法是不錯,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起碼他蔡浚臣自認就會被一州刺史或是將軍而心動。隻是估摸著某個諜報環節出了致命紕漏,被北莽知曉了天機,否則涼州到青蒼這段短暫路途,不足以讓橘子州持節令跟柔然共主興師動眾到需要聯袂而來,關鍵是踩點踩得如此之準。想到這裏,蔡浚臣就有些苦中作樂,心想咱們青蒼的諜報是塊渣豆腐,你們財大氣粗的北涼好像也好不到哪裏去嘛。一想到跟堂堂北涼王成了難兄難弟,蔡浚臣糟糕陰鬱的心情略微輕鬆了幾分。
不過當青蒼之主看到大殿上發生的一幕,很快就一顆心沉到底。那張“龍椅”被少女餓狗刨簍般咬了許多口後,她便沒了興致,站到慕容寶鼎身邊,拎著一隻織工精美的絲綢食囊,往嘴裏塞著一塊塊從北莽南朝鬧市購置而得的糕點吃食。小胖墩像個腦子有問題的財迷,在“龍椅”上摸爬滾打拿捏敲揉,兩眼放光,跳下“龍椅”後就想要扛走。重達千斤的“龍椅”哪裏那麼容易扛起,少年顯然相當惱火,背對蔡浚臣,肥肉微顫的他雙手攤開,猛然按在椅沿的兩顆龍首上,一張黃金燦燦的“龍椅”瞬間就如冰雪遭受烈火燒烤,以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消融成一大攤金水,墊在台階上的名貴毯子被灼燒得火光耀耀。金水肆意流淌,小胖墩的靴子和褲腳都被焚燒殆盡,可他本身毫發無傷。少年撲通一聲狠狠趴在地上,掬起一捧金水,眼神貪婪。金水流下玉璧台階的期間,原本要途經少女和慕容寶鼎、洪敬岩三人所站位置,不過少女冷哼一聲,然後以她為圓心,喧沸的金水竟是眨眼過後就冰凍成了一圈金塊!少女身畔霧氣繚繞,透著股泛青的霜雪寒意。她猶是氣憤不過,大概是惱怒那同齡死胖子的財迷心竅,無視腳下那股溫度不減的“龍椅”金液,徑直踩出一連串小碎步,一腳踏在少年的屁股上,踹得胖墩整個人都撲在滾燙的金水中。少年轉頭瞪了她一眼,隻是很快就把臉轉回,貼在地麵上,雙手歡快地不斷把金水往腦袋上方摟。少女腮幫鼓鼓,嚼著有些硬的糕點,一腳一腳踏在胖墩少年肥碩難看的屁股上,濺起金水無數。這些金水在半空中凝結成大小不一的黃金“冰塊”,墜入金水後複又消融,看得蔡浚臣跟白日見鬼一般,臉色蒼白——北莽從哪裏覓得這麼一對水火怪胎?有慕容半麵佛跟洪敬岩兩人就已經足以讓青蒼城翻天覆地,加上這麼一對來曆不明的精怪,別說小小青蒼,便是戒備森嚴的清涼山王府也能殺進殺出好幾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