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虎關(十八)(2 / 3)

“一萬也罷,兩萬也罷,對他來說,一根毛。而你們,都跪下了。知道不?跪下了,別看一個個站得直棱棱的,其實都跪著。操!骨頭腦髓都叫他看透了。他隻差往票子上吐口痰叫你們舔了……還一個個賊眉賊樣笑呢。呸!他是咋出去的?叫你們這些父老鄉親逼出去的。逼出去才學了手藝,才包了工,才發了財。現在,你們又像接天神似的,隻差叫爺爺了。不就一百塊錢嗎?三拳兩腳就花完了,而那恥辱是洗不掉了。”

北柱說:“你也別想太多。錢是拿了,可照樣恨他。背後罵他的,也不是一個人。這不,老子照樣掘他的墳。別以為,他給了老子錢,別以為,他修了學校,老子就對他感恩戴德。報上誇他是啥熱愛家鄉的企業家。呸!老子不稀罕!”

猛子歎口氣,搖搖頭,說:“人家的聰明正在這裏,錢花在明處修學校。其實,說一千,道一萬,不管他這個家那個家,實質是個商人。奸商奸商,無奸不商,無商不奸,報上說啥致富不忘家鄉,成才不忘母校。嘿,屁。他這筆賬算得很精,得到的,比花掉的多。就他這種有幾個錢的,在涼州能趕一驢圈。可就他腦瓜兒靈光,一修學校,又是上報紙,又是進電視,名聲出去了。這不,財又發大了。”

北柱嘿嘿一笑:“這孫蛋是鬼得很。聽說,最近又拿出了二十萬,成立個啥獎學金,專門幫助窮娃兒念書,用的,當然是人家的大名。吃飽了,喝足了,嫖好了,逛夠了,又想留名了——還想千秋萬代留名呢。嘿嘿,不過,說心裏話,他要是不修學校的話,老子們也得集資修。誰都窮得夾不住屁了,哪有修學校的錢?別的村,一人集幾十塊呢……反正,不管咋樣,他也算給村裏幹了點好事。”

猛子冷笑一聲,想到了秀秀說過的一些話。它本是秀秀的牢騷,一張口,卻從自己嘴裏噴出了,“你懂個啥哩?你以為,他是為減輕你的負擔才修呀?你以為,他對村裏人感恩戴德呀?恨不得,他每人咬上一口呢。他爹咋死的?還不是叫你們這些餓老鴇鬥死的。他咋跑了外地?還不是叫你們這些瘋狗攆走的。你以為,他對你感恩戴德呀?你對他有啥恩?有啥德?值得他感?值得他戴?你以為他真愛家鄉?家鄉是啥?是窮山惡水狼都不想拉屎的沙旮旯,住著一窩想抽他筋剝他皮的窮惡霸,憑啥叫他愛?你說,憑啥?就憑你們把他爹的腦袋擰成個血葫蘆?手插到屁眼裏想想吧。這叫征服,懂不懂?他一張一張往你們麵前扔票子是愛你?憐你?是揍你!嘿,他把一桶桶漂幾塊肥肉的泔水倒給你們,你們竟吃下去了。嘿,惡心。”這些秀秀的話,此刻說來,倒像出自自己肺腑了。

北柱也聽出來了,說:“你這話,咋和雙福女人一個味兒,那婆娘,動不動就說這種話。嘿,你們念了幾天書的人,真是沒意思。念的書多,生的蛆多。啥狗屁征服呢?餿臭餿臭的。其實,他隻是擺闊耍排場而已。就算他真有你說的那種心思,老子們不知道,他還不是像月婆娘放了個米湯屁嗎?反正錢也拿了,花也花了,我們感覺不到啥狗屁恥辱,也就沒有恥辱。不過,不管咋的,墳我還是要掘的,嘿嘿。”

猛子歎口氣:“那就掘吧。”

二人又動作起來。不多時,鍁下便有了空嘡嘡的聲響。北柱說:“棺材蓋快出來了,揭還是不揭?”

猛子說:“你瞧吧,我有些惡心。”

北柱說:“惡心啥?不就是幾根白骨頭嗎,肉早沒了……不過……我心裏有些怯陰陰的。”

猛子沉思片刻,扔下鍬,猴酥酥蹲在土堆上,點根煙,狠狠咂一口。他索然無味了。掘墳前為秀秀抱個不平的衝動消失得一幹二淨了。覺得眼前幹的這活兒,真是莫明其妙。他甚至有些看不起自己了。

北柱望著月光下一閃一閃的煙頭,說:“要幹的話,得快些,天一亮,人知道可不好。不管咋說,掘人家祖墳,總不是光彩事兒。”

猛子重重歎口氣,嘴上叼的煙頭亮亮地閃了幾閃,說:“算咧。幹到這個份兒上,也就行了。掘也掘了。叫他知道就成了……他眼飛毛紮,別以為修了學校就牛皮哄哄不知天高地厚。老子看不慣他那張狂勁!老子窮是窮些,骨頭還沒塌下,老子也往他臉上抹些狗屎……抹上就算了。”

北柱問:“就算了?”

猛子嗯了一聲。

“不行!”北柱叫了起來,“我啥都準備好了。這是紅穀子糠,拌了黑狗血的……要幹,就幹個到底。你不幹,我幹!”說著,掃蕩了棺材蓋上剩餘的土,丟下鍁,撈過鋼釺,撬出幾聲朽木破碎的聲音:“憑啥叫他一人發財?憑啥?”

猛子說:“你以為,他發財真是祖墳的原因?”

“當然啊,啥都在祖墳裏帶著哩,墳蔭裏沒有,求也白搭。蔣介石不是也斬過毛主席的墳嗎?幸好沒斬掉。黑皮子老道說,毛主席的祖墳是個風水寶地,無論下多大的雨,那個地方總不濕。不信?”

猛子擺擺手,“算了,算了,我不聽……行了吧……他發不發財倒沒啥。我隻是看不慣他那張狂樣……我隻想臊臊他的臉皮。”

北柱說:“臊臉皮有啥用?你能臊個屌?!人家有錢,還不是那麼風光?你能臊個啥呀?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鳳凰落毛不如雞,富漢沒錢鬼一樣。得叫他敗!知道不?別看他財勢大,可壞了風水,敗起來快,就像篩子裏盛水,百眼眼裏往外流呢,他堵哪個好?嘿,想堵也堵不住。一夜能成富翁,一夜能成窮光蛋。靠得是啥?運氣。運氣在哪裏?祖墳裏。別看他得意得慌,窮起來,連鼻涕都吸不住哩。嘿嘿。”

猛子聳聳鼻頭,“你美個啥呀?他興他敗,與你有啥關係?他興了,你還能得些好處。他敗了,你連個屁都聞不著。”

“嘿嘿,聞是聞不著,可……嘿嘿,心裏舒坦。別看我接了他的錢,可心裏難受。……別看我臉上笑……憑啥他能大把大把給人,老子卻連褲子也穿不囫圇?日他媽。憑啥?憑啥?就憑他能吹?能哄?能騙?呸!老子可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