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的話頓時令姚錦玉停下了動作。姚錦玉也顧不上去想錦瑟怎會如此好心地提醒自己,便匆匆地往外衝去。
錦瑟這才瞧向還跌坐在地上已被謝少文踢得丟了半條老命的孫嬤嬤,她輕笑道:“孫嬤嬤這般忠心,你的主子定然會將心比心地對你。嬤嬤不追你的主子去?”
孫嬤嬤聞言喘了口粗氣,這才緩緩站起來,道:“姨娘不必挑撥離間。本以為是螳螂捕蟬,卻沒想到那蟬竟是黃雀扮的,姨娘好高的手段。隻是姨娘為了叫我們夫人入套,竟連親生的骨肉都狠心丟棄,便不怕他做了厲鬼來找你索命?”
孫嬤嬤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錦瑟設下的圈套--那夜到正房去侍夜,她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姚錦玉隱忍多年,又如何能不到錦瑟麵前來耀武揚威、發泄多年的怨憤?果然沒兩日,姚錦玉便忍不住地盛裝而來。錦瑟不過言語稍加刺激,姚錦玉就口不擇言、醜態盡出。姚錦玉得意忘形,認定了錦瑟不會向謝少文低頭,卻料不到這次錦瑟沒能如她的意,當夜便叫柳嬤嬤塞給了謝少文一個荷包。而錦瑟荷包中紙條上寫的,正是請謝少文來觀看姚錦玉的真麵目。
錦瑟見孫嬤嬤沉著臉控訴地瞪著自己,她卻笑了,輕聲道:“孫嬤嬤也不必詐我的話了,謝少文不可能去而複返。”
孫嬤嬤見錦瑟這般,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這才忍著渾身的疼痛奔出去尋姚錦玉了。
人去屋空,一場好戲便這樣落幕了。驟然的死寂令錦瑟無力地倒回床上,她睜大了眼睛,猛然將被子拉起死死地捂在臉上,卻仍壓抑不住洶湧而出的淚水。
文青,姐姐對不起你啊!是姐姐愚蠢,沒能保護好你,還認賊為親。你生生被害了性命我卻不知,姐姐糊塗啊!
錦瑟哭了許久才緩緩止了哭聲,當她拉開被子時,麵上的神情已恢複了平靜。見柳嬤嬤和蒹葭圍上來,錦瑟深吸了一口氣,握了握雙拳。如今隻剩下最後一步了,走完這步棋,她便可以去向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還有弟弟謝罪了。
錦瑟這樣想著,便拉了柳嬤嬤的手,道:“嬤嬤,莫哭了。嬤嬤若是憐惜我,便求嬤嬤幫我辦一件事。”
兩個月後,京城西市的一處獨立小院中。
柳嬤嬤正將洗好的衣裳往竹竿上掛,突聞院門處傳來一聲巨響。她扭頭去瞧,卻見一早出去采買的蒹葭一臉驚慌地衝了進來。柳嬤嬤心中咯噔一下,忙道:“這是怎麼了?”
“嬤嬤!不好了!侯府……侯府被抄家了啊!”蒹葭哭喊道。
柳嬤嬤一聽,手中的濕衣頓時脫手掉到了水盆中。
她麵色蒼白、三步並作兩步地奔至蒹葭身前,一把抓住了蒹葭的雙臂,顫聲道:“你胡說什麼?”
“嬤嬤,是真的!方才我出門買菜,百姓們都在議論這事。說是昨日在宮裏,雲妃毒害死了三皇子,皇上震怒,已將她打入冷宮。偏偏今早鎮國公把侯爺參了,拿出鐵證。皇上已判了侯爺通敵賣國之罪,侯爺未能下朝便被送進了大牢。如今抄家的禁衛軍已封鎖了侯府。聽說侯府的所有女眷都要充作官妓呀!”蒹葭說罷,又嗚咽著道:“姑娘怎麼辦?姑娘還在府裏呢!姑娘明明說過會出來和我們會合的。怎麼會這樣?”
兩個月前,錦瑟托柳嬤嬤帶著一封信和數張銀票領著蒹葭出府,一來替她將信送去鎮國公府,二來先尋一處落腳之地等她出府與她們會合。鎮國公是武安侯府的政敵,柳嬤嬤自然知道錦瑟是氣恨不過要複仇。她被錦瑟說動,信了錦瑟的話,才依言行事。可如今侯府被抄了,姑娘卻還在府中啊!姑娘分明早就存了死心,當初說會合不過是怕她們不依,尋了由頭騙她們出府!她怎麼早沒想到呢?
武安侯府中,錦瑟站在屋中聽著外麵抄家的禁衛軍沉肅的吆喝聲、腳步聲、丫鬟婆子們的哭喊聲、物件倒地的紛亂聲……她的眸中卻是一片沉靜--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姚錦瑟!你滾出來,出來!”外麵傳來姚錦玉的聲音。
錦瑟挑唇一笑,推門而出。正見姚錦玉妝容不整、釵橫鬢亂地奔進了院子。姚錦玉的身後,一隊禁衛軍緊隨而來。
“你這個烏鴉嘴!惡婦!喪門星!都是你,都是你天天詛咒侯府,說什麼侯爺不致仕,定會引來滅門之禍。如今應驗了,你高興了?”姚錦玉一瞧見推門而出的錦瑟便破口大罵道。
大錦如今在位的明孝帝昏庸無能,國家早已岌岌可危。鎮國公手握重兵,其女貴為皇後。雲妃進宮後仗著聖寵處處與皇後作對,謝少文更是年輕氣盛地與鎮國公為敵。當此亂世,戰事一起,鎮國公便是明孝帝的救命稻草,即便他再寵愛雲妃,也不會拂逆鎮國公的意思而保護武安侯府。鎮國公要武安侯府滅,武安侯府必亡。可笑謝少文看不清這一點,錦瑟好心相勸,他卻貪戀權貴、執迷不悟。
三個月前,北燕身在大錦的質子完顏宗澤被殺,北燕發兵大錦。明孝帝六神無主,將希望都寄托在了鎮國公身上。即便沒有錦瑟的那封信,武安侯府也氣數已盡。可悲的是姚錦玉到現在都不明白這些。
錦瑟冷笑著,眯了眯眼,道:“不識好歹的蠢婦!”
見錦瑟站在台階上,一身清冷,神情坦然,仿佛一點都未被這府中混亂的場麵影響,姚錦玉心中的恨如浪翻騰。她拔下頭上的簪子便往錦瑟身前衝,卻沒想到她身後的一隊禁衛軍早已趕到。
禁軍頭領怒喝一聲,“成何體統?拉下去!”
“是,衛尉大人。”當即便有兵勇應了一聲。
有兩個人衝上來押了姚錦玉的雙肩,便把她往外拖。
姚錦玉何曾被人如此對待過,登時嘶喊著掙紮了起來,“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我是一品誥命,我是武安侯夫人,你們這些臭男人膽敢碰我!放開我!姚錦瑟,你這個禍水!禍水……”
“哈哈,滅亡吧!這侯府太肮髒了!老天有眼啊!哈哈,抄家了,一起去死吧!”院外突然響起一聲聲大笑。
錦瑟循聲望去,卻見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子自院外奔過,卻是柳太姨娘。看來這侯府太過肮髒,並非她一人想讓它滅亡呢。
錦瑟沉靜的黑眸閃了閃,這才瞧向院中等候的將領。她福了福身,道:“可否容賤妾收拾妝容,再隨大人離去?”
這位衛尉大人姓張,是鎮國公的門下,故而錦瑟送信給鎮國公楊建一事,這位張大人也是少數幾個知情人之一。
他見錦瑟落落大方、不驚不懼、神情坦然,不覺生出了幾分好感。又念著錦瑟的功勞,他便點頭道:“請便。”
錦瑟福了福身,這才轉身進了屋,緩緩合上房門,也將身後的數道目光隔在了外麵。
錦瑟徑直走向梳妝台,然後緩緩落座,不再管外頭嘈雜的聲響,執起眉筆對著菱花鏡專注地描畫起來。
娘說過,她的眉長得最好看,如遠山青黛。弟弟也說過,最喜歡姐姐的一對彎眉,笑起來像是兩片柳葉……馬上便能見到那些與她最親的人了呢,她要以最美的姿態去和他們重逢,去求得他們的原諒,去懺悔她的種種過失。
淡掃蛾眉,淺抹胭脂,輕綰高髻,斜插步搖,微抿口脂。
傾國容,豔勝花,麗似霞。
錦瑟拿起精致的粉蓮花鈿細細貼在額心,這才瞧著鏡中人笑了起來。耳聽外麵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她執起妝台上放置的早已斟滿了酒水的三足紋雲酒杯,衝著鏡中人舉杯相邀,“才比狀元,貌動江南……嗬嗬,姚錦瑟啊姚錦瑟,你真是天下第一蠢女!敬你,願你死後早得超生,來世再也莫要為人妾了。”
言罷,她仰頭含笑飲下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