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元(5)(1 / 3)

朱聞凝望著她,隻覺她已是搖搖欲墜,可那看似不經意擺出的姿勢,竟是攻守兼備,完美到難有破綻可尋!

大概是失血的原因,她黑幽幽的眸子有些渙散迷茫,而周身戒備緊繃的殺意卻越發深重!

“是我……”

朱聞的聲音,帶著自己也未曾發覺的驚慌關切。隻見疏真眨了眨眼,仿佛要奮力認出他的模樣,卻終究身子一晃,如雨中之蝶一般無力跌落——許久的搏命殺戮和緊繃心緒,終於在這一刻輕鬆釋然!

“小心!”

朱聞一驚,連忙搶步過去,極為驚險地接住了她。

冰冷嬌小的身軀,如同其中的靈魂一般,宛若輕雲,杳不可尋。

危局

周遭都是冰冷的溫度,仿佛數九隆冬在滿是冰碴的河裏載浮載沉,滿身疼痛已然哭喊不出,深重的雲霧將一切席卷進來……在這般的昏沉迷茫中,她做夢了。

兩個月前,居延。

仍是大雪彌漫之時,呼嘯的北風夾著冰碴,從帳篷的破洞中襲入,破舊的氈毯不能帶來任何暖意,隻是聊勝於無地披著,就宛如,此時幽微的生命火焰。

疏真蜷縮在牆角,一動也不動,仿佛是個無聲無息的死物一般。身上原本精美絕倫的厚緞雲裳,也染了炭黑血汙,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隻有其中暗嵌的錦線,在微弱的油燈下偶爾閃光。

外間隱約有人聲傳來,隨即,便是可霓沉重踉蹌的腳步聲,疏真不用抬頭,便想得到她瘦得凹陷的麵龐,原本英氣勃發的神韻,如今也隻剩下悲憤淒絕。

可霓走到她跟前,低低喚道:“主上……”

她的聲音低沉,仿佛沉浸在某種情緒之中,帶著些奇異韻味,疏真略一抬眼,卻見她綻出一道溫柔的微笑,在這破舊漏風的帳篷中,顯得格外恬靜安詳:“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您都不要出聲!”

下一瞬,她蹲下身,吃力地抱起疏真——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帳角那一堆高高疊起的破衣垢被走去。

疏真被放進這一堆亂布破絮中,可霓胡亂除下了她身上的錦衣重緞,一件件套在自己身上,隨後,在她身上又堆了一層滿是汙垢的破衣,那濃重的血腥味,顯示這是從女犯屍體上剝下來的。

重重垛起的布絮讓疏真有些胸悶,她張口欲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到近乎微弱,可霓的微笑透過布料,瞧著越發模糊,越發詭譎。

過了幾瞬,便有粗魯男聲由外而入,隨即,便是可霓的驚呼怒喝聲,以及男子狂肆的大笑聲:“別在軍爺我麵前擺你這京城閨秀的臭架子!進了這紅帳篷,你們就是專供大軍享受的營妓!”

隨即,便是衣料被撕的裂帛之聲,透過朦朧的布匹,但見可霓的身影,在幾條粗壯大漢的逼近下,終究無力掙紮——

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片鮮紅……疏真睜大了眼,卻喊不出任何聲音。

雪白的肌膚在油燈下無聲地掙紮扭動,就算對方施以再多暴虐,卻也聽不見可霓的叫聲——疏真心中無比清明:她是不想讓藏身角落的自己擔心難受!

充斥著淫聲蕩語的喘息聲在耳邊回響,那交疊的軀體在眼前湧動,眼前的鮮紅在油燈下靜靜蜿蜒流淌,鮮明妖豔,銘心刻骨!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的時候,卻聽到一聲急促的喊聲——那是可霓的慘叫,痛到極致的一聲!

一個大漢提起褲子,獰笑著將短刀刺入可霓裸露的胸膛:“京城那邊有貴人吩咐下來了,讓我們好好兒玩過之後,便一刀殺了你!”

他緩緩地拔出刀,無視正在抽搐冒血的軀體,挑起了那件金縷華緞:“看這料子,你果真是大官家的小姐?”

可霓全身抽搐著,鮮血噴射如泉,那樣的血色,映入疏真眼中,便成這一生一世也不能忘卻的夢魘!

疏真喉嚨微微出聲,卻喊不出任何一句話,她的左手筋脈已斷,竟是連爬出這一堆亂帛也不能!隻能眼睜睜看著這群兵痞嬉笑著離去!

好一陣過後,她才翻滾摸索著爬出布堆,卻也隻趕上可霓最後的一抹笑容——

那笑容恬靜明麗,聲音也弱不可聞,卻是一字一句,都刻在她的心中:“主上……你要好好活下去!”

風吹入帳篷,最後的油燈火花,終於也悄然熄滅了。萬籟俱靜中,隻剩下風雪的呼嘯聲,浩然席卷到天之盡頭。

雪屑撲打在臉上,那般麻木冰冷的痛,讓眼前一片模糊,惟有那血色蜿蜒,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隻是幻景。

疏真單手撐地,麻木受創的右手僵硬伸出,緩緩地,緩緩地,終將可霓滿麵血汙抹去,那抹平靜的微笑,隻固定在氣絕身亡那一刻。

“嗬嗬……”

疏真將臉埋在塵土之中,許久,不哭不喊,隨即,卻笑得雙肩顫動,禁不住又咳嗽起來——

老天,這就是你給我的宿命嗎?

但是可霓何辜,竟會是這樣的慘烈結局?

“可霓一向憫弱惜苦,昔年在亂軍之中,她曾救過無數百姓孤兒……蒼天,你這般錯勘賢愚功過,也配為天麼?”

她黛眉怒顫,伏在地上低喃道,聲音雖弱,其中的激越悲憤,已非言語可表!

冰冷的軀體無一絲遮蔽,漸漸在眼前冰冷,疏真咬緊了牙,顫抖著手替她把那一件件金縷華裳穿上,最後,視線停在那滿是水泡的青紫色雙足上 ——

天朝的習俗,死者入葬之前,定要衣冠鞋襪端正,光腳走在奈何橋上,是要被岩漿燙紅烙印,下一輩子也定是淒苦的。

毫不猶豫的,她將自己腳上的玉紋絲履脫下,替她輕輕穿好。

鞋尖上繡紋繁麗,一對鴿卵大小的明珠在她的細細擦拂下,光芒熠熠——她輕輕撫摩著,想起當初蕭策於戎馬倥傯之間,為自己及笄之禮苦尋到這一對明珠,最後竟被自己縫到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