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元(6)(1 / 3)

燕姬聽著這吞吐遲疑的口氣,眼前仿佛幻化出瑗夫人故作高深的得意神情,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去回了瑗夫人,就說燕姬謝過她的美意,隻是新妹妹如今正在君侯閣中歇息,她若是馬上前往拜見,說不定還能得窺久別的君侯,以慰相思之苦。”

她冷笑著起身,款款道:“她居然還有空暇挖苦我?君侯在她病中,根本隻去探視過一次,這半年來,更是難得宿在她那裏,不過是昨日黃花,也敢猖狂?”

她還要再說,想起瑗夫人背後那座至尊靠山,於是斂了眉,恨恨不語。

任由侍女們服侍著穿上厚緞華裳,玉簪斜挽,燕姬半晌都沒有說話,女官試探著問道:“燕夫人,您是要出去散心……”

“確實該出去散散心。”

燕姬抿唇一笑,眼中閃過得意厲芒:“聽說君侯暖閣外的粉梅開得很好,我想去那看看。”

她心中暗忖道:順賢那老妖婆絕不會坐視此事不管,去那周圍轉轉,說不定還能看場好戲。

不速之客正如燕姬所想,已然親臨正殿暖閣中。

九方鼎中的銀炭灰燼未滅,灰白中略見火紅,卻正如來訪者的樣貌:兩鬢染蒼,正中央卻偏偏插了枝殷紅似血的石榴紅珠花,越發顯得眼角皺紋清晰。

這位順賢夫人真是老來愛俏……

疏真背靠軟墊,雙目看似專注,實則卻是望著那枝略顯滑稽的珠花出神,心中升起好些讓人捧腹的念頭。

順賢老夫人實在不了解她的秉性,見她默然不語,越發聲色俱厲:“君侯看重你,你更不可由著性子驕恣——這次君侯出外,若不是帶著你這等女流累贅,又怎麼會遇刺?”

疏真百無聊賴地聽著這一通訓誡,心中想起朱聞那唱念俱佳的“郊遊遇刺”說,隻覺得心下好笑,黑發遮蓋下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順賢老夫人見她不如燕姬那般狐媚桀驁,語氣略微放緩:“我也知道,君侯他是浪蕩慣了的——哪隻貓兒不吃腥呢?今後他若再有突發奇想,你來告訴老身便是,也省得你為難。”

疏真心中越發想笑——憑這手段,就欲哄騙朱聞新寵為她透露行蹤,難道真當自己是三歲孩童不成?

她咳了一聲,低聲道:“老夫人的金玉良言,我謹記在心,無奈君侯的秉性您也知曉,他最喜弓馬征伐這一類的……我也勸不住。”

順賢老夫人見她含糊其辭,精神一振,心裏隱隱覺得釣到了大魚,於是連忙追問道:“弓馬征伐……他這次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疏真眨了眨眼,有些瑟縮道:“其實,我們去了邊境……”

她耳朵頗靈,一下便聽到暖閣外有人倒抽一口冷氣,於是唇邊笑意越深,卻隻是低著頭,訥訥道:“是君侯非要去的,那裏歹人那麼多,這才會遇到刺客……”

順賢老夫人越發心急火燎,催促道:“到底是去了哪裏?做了什麼事?”

“君侯他……他……”

好似不能啟齒一般,聽著窗外那人有些急促的腳步聲,疏真吊了半天胃口,才一咬牙道:“他到邊疆去,跟許多熱情的北狄女子,白日宣淫……”

她抬起頭,恰到好處地麵飛紅霞——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並非因為羞赧,而是因為辛苦壓抑爆發笑意的緣故。

隻聽窗外傳來一聲響,好似什麼重物碰撞上了,疏真聽出那是人幾乎跌倒的狼狽聲響,全身都忍得顫抖起來。

順賢老夫人渾然不覺,隻是因這誨淫誨盜之事而老臉微紅:“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太孟浪了,太不知自愛了!”

她痛心疾首地又訓斥了一通,這才轉身而去。

“你可以進來了,在外聽壁角可並非君子所為啊……”

疏真等她走遠,這才揚聲喚道。

朱聞揉著胳膊走了進來,越走越近,麵色卻是黑勝鍋底,眼神有異。

“真是好樣的……”他磨著牙,怒極反笑道,“我倒不知,自己此行豔福不淺……”

“君上又何必過謙,您‘寄情山水,冶遊賞美’,逍遙度日,真是羨煞旁人了。”

疏真微微一笑,將他先前的調笑之言原封不動奉還,看著他氣餒不甘的模樣,隻覺得他清俊之外,神情更見鮮活,不複初見時的森然邪意。

那般少年風華、意氣風發,雖然頗曆艱險,卻也終究難至奸猾圓融,仍是有人的七情六欲,會惱怒、會難堪,會有那樣鮮明的愛戀……

她垂下頭,鬼使神差地想起另一人來——

那個人,永遠是舉止雅逸、沉穩內斂,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即使,到了那金銷玉錯的最後,仍是那般冷漠……

心下又是一痛,搖了搖頭,疏真為消除雜念,刻意玩心大起,拖長了聲音,曼聲繼續道:“況且君侯的口味,又實在是特別了點……”

朱聞氣得眼前一陣發黑,看著她病懨懨的慘淡容色,又實在不好跟病人慪氣,於是別過臉,賭氣不理她。

僵持半刻,終究是他軟下了心、放下了臉,哭笑不得地歎息一聲,道:“你為我遮掩,又何必用這種借口?簡直是壞我名聲。”

若有人見慣他平日冷然的性子,聽見這底氣微弱、近乎縱容的聲調,隻怕是要驚出一身汗,連眼珠都要掉到地上。

卻不料這卻正撞到了疏真的惱怒之處,她黛眉一挑,幽幽黑眸便泛上慍色:“借口?名聲?有人倒是連借口也不尋,就隨意壞人閨譽清白了呢!”

她似笑非笑地淡淡說道。

朱聞暗叫不好,果然來了……他心中暗忖道。

“奴婢倒是不知道,一覺醒來,便成了六品的昭訓——敢問君上,我的名聲又到哪裏去了?”

她聲音低微,帶著些虛弱的低啞,並不如何疾言厲色,這一句逼上來,卻是讓朱聞無言以對,恨不能再次落荒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