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導讀(1 / 3)

1949年,國民黨退守台灣。海峽兩岸,一衣帶水,從此卻遠若天涯。

分離讓人生分,爭鬥產生偏見。我們可以從《原鄉》中看到,在那特殊的年代,一邊是宣傳“台灣的甘蔗蜜一樣甜,台灣人民的生活苦黃連”;一邊是說大陸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三個人穿一條褲子。此岸罵彼岸是“蔣匪”,彼岸罵此岸是“共匪”。在大陸孩子的眼中,國民黨的兵與日本兵一樣,一定是無惡不作的;在台灣孩子的心目中,共產黨的兵大約也差不離吧。

《原鄉》拋棄了“成王敗寇”的傳統敘事,讓國民黨的官兵變成了普普通通的中國人。回歸人的本身,回歸事實本身,《原鄉》提示我們,兩岸的兵,不都是普通的中國人嗎?不大多是農民的子弟嗎?就像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都擁有一個中國一樣,海峽兩岸的中國人有著一樣的中華民族優良品質。

美國南北戰爭結束時,林肯總統認為,南北的士兵都是為他們心目中的國家而戰,因而,南北將士的屍骨一起埋進陣亡將士公墓,一起被後人追悼、懷念。林肯還對被遣散的南方士兵說,你們可以帶著武器回家,因為一路上也許還會有各種各樣的危險。戰後,南方的將軍還競選當上了州長。

晚年的劉伯承從不主動提起自己參加的戰爭,拒看一切戰爭片,特別是內戰片。他多次說:“我們犧牲一位戰士,他的全家都要悲傷,這給那個家庭帶來多大的損失!同樣,一個國民黨士兵死了,也會殃及整個家庭。他們都是農民的子弟,一場戰爭要損傷多少家庭啊!就是因為這個,每在戰前我們連覺都睡不好。現在戰爭結束了,我就不願看、怕看戰爭的場麵……敵人也一樣,他們也是我們的同胞啊!”

導讀“敵人”也是同胞,這就是《原鄉》通過一係列的悲情故事向讀者展示的一個基本事實:雖然有著意識形態上的差異,但海峽兩岸是中華民族這棵參天大樹下的兩支根脈,主根脈生長在大陸的沃野上,另一支,則探過海峽,延伸在寶島上。這部小說所承載的曆史與時代信息,是難得的海峽兩岸都能接受的共同的關切。是的,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都在尋找共同的關切,尋找能夠互相接納的話題。

從當年的“蔣匪”、“共匪”到今天的“海峽無戰事”,可謂“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時代畢竟進步了,願同胞永遠不再刀兵相向。最近,政府有關部門做出決定,將國民黨抗戰老兵也納入到社保體係。雖然來得有點遲了,但畢竟是社會的進步。

這是一部感人至深的“情書”,許多細節催人淚下。細讀作品,不時可見或清新或傷感的詩意,仿佛聆聽一曲纏綿悱惻、餘音繚繞的思鄉曲。

翻開此書,眼前是一片蒼茫,看上去無邊無際的大海,殘酷的濤聲,聲聲拍打著人的靈魂。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與一個時代的開始。大撤退時,在廈門碼頭,敗兵蜂擁而上,船少人多,許許多多的人落水。為了阻止更多的人擠上不堪重負的“方舟”,船上機槍往岸邊掃射,岸邊上不了船的敗兵要拉墊背的,也朝船上開槍。一船的敗兵,還有滿地的猩紅,不知是兄弟殘殺灑下的鮮血,還是王朝落日的餘暉……

船駛向了金門。

可是,“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不多久,被抓壯丁的傅友誠套著輪胎一頭紮進了黑黢黢的大海,他想遊回彼岸,但無情的海浪還是把他打回了原點。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不是打進地獄,就是打進監獄。但他的結局還算好,由於長官不忍心自己的弟兄有如此悲慘的結局,把他打進了精神病院。

是的,很多的征象表明,他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然而,當打開曆史的記憶時,他又似乎是健全的人。當他的班長洪根生和班副杜守正穿著軍服,戴著軍帽,他立刻就認出了故人,舉手行了個軍禮。離開了醫院,他出來乞討,哪裏也不去,隻在廈門街上,為什麼呢?他的故鄉在廈門,他的父母和女友淑玲在廈門,他在廈門街上找尋他的親人他的愛,找尋他苦命的“新娘”。你說,他是健全的人,還是一個精神病人?

故鄉,恍若隔世,恍若隔世的夢。

唉,這些老兵的命啊!當年,當局把他們從大陸帶到台灣,跟他們說,三五年就能回去,但是三十七年過去了,也沒有故鄉的任何消息。他們出發的時候是年輕力壯的青年,於今都變成了骨頭快要生鏽的老人。就像一彎被時光磨損的下弦月,他們的思念與悲傷被歲月擠壓得變了形,一顆顆失落的心已長滿了青苔。這些老兵像石頭一樣被丟棄在荒野裏,任憑風吹雨打,這些經受過錘擊斧鑿而傷痕累累的石頭,這些沒有歡笑、隻有絕望的石頭,他們的心也渴望開花呀!

作者雖然在書中沒有引用餘光中的《鄉愁》一詩,但隨著情節的展開,字裏行間仿佛隨處可見餘光中的詩句: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裏頭;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餘光中詩中所承載的親情、愛情、生死之情以及家國情懷等,在《原鄉》中都能通過情節的展開得以表現。可以這麼說,《原鄉》是用一代老兵悲歡離合的故事,三難三災的命運,生動詮釋了“鄉愁”的豐富意蘊。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在《原鄉》中,鄉愁就是那碗故鄉的菜糊。要過年了,洪根生的家都要做一道家鄉江西婺源上曉起村的菜糊。麵對菜糊,洪根生的思緒飄回了故鄉,穿越到了他的童年。他最喜歡家鄉那條小河,河邊長著毛茸茸的小草和無名的野花,還有青翠的竹叢,河水綠瑩瑩的,也不知道是河底滑人的青苔,還是竹叢的倒影。黃牛哞哞的叫聲讓清晨倍加溫暖。婦女和姑娘們在河邊洗著衣服,洪根生最愛看阿媽手裏變魔術般變出一堆雪白的肥皂泡。這過往的童年記憶,滿是清純的詩情,滿是翠綠的畫意。菜糊並不好吃,但妻子、女兒都吃得不亦樂乎,並不無誇張地聲稱好吃,仿佛是美味佳肴。洪根生的菜糊,是一碗鄉愁,妻女隨順著他,那是她們對他的愛。小時候,因為家鄉的貧窮,洪根生曾經一心想離開自己的家鄉,現在到了台灣,家鄉回不去了,卻讓他倍加思念。一個從沒有離開故鄉的人,他永遠不會懂得故鄉的含義。故鄉是什麼?故鄉就是那碗菜糊,那碗盛滿憂傷的菜糊;故鄉就是你走了千裏萬裏,卻永遠在你的夢裏的那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