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肇祥一失敗,辦報的方曉得自己原來有這麼大的力量,自然對於向不滿意的專橫麻木的官場,不客氣的加以指摘,披露他們可笑的新聞,口口聲聲提說著這就是立憲時代的言論自由。而看報的,也才漸漸由驚奇報紙的勢力,而感生了興趣,覺得一天費幾分鍾的時候來瀏覽一下報紙,倒也輕鬆,並且同人談說起來,也有些資料,不致盡是那些話。不過每天要花費二十文小錢去買一份來看,還沒有這種習慣。一般留心世事的先生們,便於吃了早飯之後,走到幾家設有報紙的大茶鋪,如商業場的宜春、同興兩個茶樓,與其前場門正對的第一樓茶樓等處,也隻花小錢二十文,既有茶吃,又有報看,並且得朋友聚會之樂,有開懷暢談之機,這是大茶鋪的情形。至於較小較平凡的茶鋪,成都城內就很多了,凡是職業上的會合,貿易上的來往,大抵某個茶鋪,某個時間,都有一定。除此之外,一般有空閑的人,都喜歡坐茶鋪,其原因就在講新聞聽新聞。是時,你們隻須一到茶鋪裏去,無論其為大者小者,你們一定聽得見人家對於鐵路事件,都在議論了,廣播了。
這時,諮議局大開,各縣選送來局的議員們,有一多半是官場所目為不安本分的讀書人,是素愛預聞地方公事,使父母官聞之頭痛的紳衿們;有一小半是關懷國事,主張縮短預備立憲年限的維新派;也有很小一部份,受過《民報》《國粹學報》的洗禮,又看過《黃書噩夢》等禁書,頗具民族思想,主張排滿,而尚不知民主共和為何物的誌士。這三種人,第一是讀過書,有過科名,為一方的知名之士,確能左右眾人的;第二是歲數都在三四十之間,朝氣未泯,具有大欲的。諮議局是假立憲所特許的言論機關,與平日隻可仰其鼻息的官僚是對抗的,可以放言高論而得社會信托,不受暴力摧殘的,有了這個憑藉,所以四川的紳氣,便一反以往專門迎合官場,以營私利的行為,而突破了向日號稱馴良的藩籬,而大伸特伸起來。
除諮議局外,而為四川民眾思想之中樞的,也是上列所說的三項人。不過憑藉的,並非言論機關,而是當時與官場對抗,與社會絕緣,自以為清高而超越一切的學界。——當時的學堂,雖受提學使司的管轄,但監督與教習卻不是職官,而由地方公推,官府聘請,猶之以前的書院辦法。而監督與教習,也確乎有點以前山長的風度,能夠自重,而與官場以敵體來往。就在小學堂,也如此。所以當時社會,對於學堂中的先生們,也還具有對於山長的尊師重道的隆重態度。——誠然辦學的人們中,未嚐沒有楚子材他們的監督土端公那種趨炎附勢,寡廉鮮恥,不知辦學為何事的渾蛋,到底大多數都是極不滿意現狀,“蒿目時艱,奮發有為,”而又受了張之洞的影響,主張緩進,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主張效法日本,不必效法法蘭西的有知識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