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3)

天時的變化真與人事一樣,每每是料不定的。

楚子材對於他那位可愛的表嬸,何嚐沒有生過情愛,而在與她笑談,甚至笑談到忘形之境之後,獨居動念時,又何嚐沒有起過不可告人的心腸:拚著一切不顧,怎麼樣的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把這二十一年正好的青春全貢獻給她,即使把性命丟了,似乎也值得,隻要表嬸真實的肯愛他,真實的肯將那似懂非懂的秘密明白的向他揭露,真實的肯把他讀過的一些淫穢小說上所描寫的狂蕩滋味給他嚐一嚐。

他有些時候深思到通身發燒,覺得血管裏全是火,很相信不把這火排泄出來,他一定會被燒死。與其燒死,倒不如犯了法,縱被官刑而死,畢竟得了一種實驗了。可是他不敢,他到底是“懷刑”的農民的苗裔,英雄的氣分不多,而承平的環境也沒有慫恿他。

所以他才有餘暇想到了兩層不可能的。其一,是道德的。以一個親戚中的小輩而去愛一個女長親,且不說男女通奸是犯法的事,且不說被人曉得了沒有臉麵見人,就轉而問問良心,良心也隻是在那裏反對,因為於道德上太說不過去。其二,是年齡的。據一般人說,男女相悅,年齡總要相當,更應該男的比女的大;就是所讀過的一些小說,也從沒有敘說過一個三十三歲的女人和一個二十一歲的少年相愛好的。大約女人總容易早衰些,小說書上說過了,女人頂好的時候是十五歲到十九歲,這好比“奇花初胎,”到二十五六歲,就已“英華畢露,”好比一朵盛開的牡丹,過了三十歲,誰不說是“殘花敗柳?”顏色也故了,風情也減了,而男子一直到四十歲,還稱為曰“強,”但凡討小納妾,帶男子鬧小旦的老爺們,誰不在三四十歲以上?自己與表嬸的歲數,懸遠到十二歲,假使掉過來,女的小十二歲,那是再好不過了,自己活到五十歲,表嬸才三十八歲,彼此都愛夠了,不再愛下去倒也使得。但實際卻是相反的,表嬸雖然出奇的一點不見老像,細皮嫩肉的,又白又紅,看去隻像二十二三歲的人,到底歲月不常,好花易謝,誰能保她不在三四年內,一下的就老醜了,而自己還在盛年,仔細想來,豈不可惜了!

愛別人的女人,即是把一個女人的貞節破壞了,還是最損陰德的啦!女人最為重要而可以受人欽敬,自己也覺高貴的,就在這個節字。假使你愛上她,她也一切不顧的愛上了你,你們倒遂意了,卻不想想女人的貞節便失了,連帶而及,她的丈夫就是一個王八,她的兒子更是一個龜兒,因一點點貞節,而暗暗吃虧的竟不止一個人,人即不知,鬼也不容,所以善書上才說萬惡淫為首,朱柏廬先生的《治家格言》也說見色而起淫心,報在妻女,別人不願戴綠頭巾,難道自己便願意嗎?況乎報應之來,還有及於本身的,自己的功名富貴,錦片前程,每每有被片刻歡娛而為鬼神扣除得幹幹淨淨,這也是小說上所載過的呀!

楚子材有時在那忍無可忍,勢非橫決不可之際,縱即把上兩層的“不可能”的藩籬衝破了,而最後的這一層堅壁“陰德,”終使他把頭碰得出了一身冷汗,隻好長歎一口氣,而以別的方法去排泄血管裏的火。

他也尋思到小說書上有所謂單思病者,你隻管想一個女人,乃至想得生病,想得要命,而那個女人卻並不見得把你瞧在眼裏,且慢說心裏有你。表嬸是大家人們的小姐出身,什麼沒見過,又已嫁了十五年,有兒有女的人,表叔僅大她八歲,又那樣氣氣派派作官為宦的,她如何能將自己這樣一個小夥子看在眼裏?假使自己長得體麵,尚可說了,而自己細細一審察:身材這麼高大粗壯,何嚐像小說書上所寫的那般秀氣雅致的翩翩公子?粗眉大眼,皮膚又糙又黃,沒一點賈寶玉的風度。並且額頭上兩臉頰上,許多騷疙瘩,同學中曾經講過同性戀愛的幾個年輕好看的娃兒,全不屑於同自己頑耍,還譏誚自己是壞人。男同學且如此討厭自己,何況是個見多識廣的中年女人?別人縱要失節,也得找一個合心合意的美少年,像自己這樣癩頭黿似的,安有入選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