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心中十分憂悶。幸喜到了次日行禮時,他卻呆得猶如木偶一般,任憑人家拿他怎麼撥弄。一切道喜的鄉鄰、親戚,朋友,見了新娘,沒有一個不交口稱讚;看了他那舉止,也都道是新娘怯羞的常態。張氏恐怕四娘寂寞,預先行了個變通辦理的法子,這天拜過堂之後,馬上就會親,好等四娘也在這邊來熱鬧,因此便連回門禮也在當日做事。說也奇怪,阿男自從做親之後,那一種似呆非呆的病,就慢慢好了,但是又時時露出那一種愁眉苦目的樣子來了。小棠那裏知道他的心事,隻當他有甚不滿意之處,百般的設法去溫存他。阿男終是不言不笑,倒變了個莊重女子。四娘等他成其好事之後,又過了兩個月,見他日子過得倒還安樂,雖然常常帶著心事,卻還不至於生出病來,小棠待他又十分和氣,張氏更不消說,見了侄媳婦,猶如待生客一般,非常客氣,便一分放心,回八裏鋪去了。
且說餘家的房子,正與大碼頭逼近,小棠自己住的是三間樓房,沒事時,倚欄閑眺,所望見之處,正是由江入河,由河人江的所在,是個往來要道,終日帆檣不斷,櫓槳如織。阿男沒事時,便終日在那裏閑望。自從四娘去後,更覺無聊,雖有小棠相待得十分和順,爭奈不是自己意中人,任他百般委婉,隻覺得他走近前來啼笑皆厭,麵目都非。這一天,正和小棠賭了一口小氣,獨自個登樓散悶,忽見碼頭上一艘江船,載著一乘花轎,泊近碼頭,鼓樂喧闐的把花轎抬過一艘河船上去。仔細看他那迎親的燈籠,是姓秦的,送親的燈寵,是姓何的。陡然想起來:莫非是秦白風娶何彩鸞了?可恨我進了這個牢門,外頭的事一點不知道。看了這兩姓燈籠,一定是白鳳負心,又去和別姓成親了。忽又轉念,這個不能怪他,他也和找一般,不由自己做主的。但不知他娶了新人之後,也和我一般,對了新的不忘舊的不是?倘使他也是這樣存心,我將來便赴湯蹈火,也要圖個天長地久的。
諸公!你道這娶親的是誰?原來正是秦白鳳。白鳳當日在杭州時,陡然見了寇四爺捉去阿男,他在家時,是聽見四爺要殺他,才避到鎮江去的。此時忽然遇著了,自己又和他女兒在一堆,如何不嚇?隻嚇得“魂飛天外, 魄散九州”,猶如刀已在頸一般,連忙摔下了那麵小銅鑼,向人叢中隻一鑽。其時四麵圍看的人,也同吃了一驚,正不知寇四爺是何等樣人,一個個都連忙向後一退。隻這一擠,把個白鳳擠得昏天黑地,也不知走到了甚麼地方。看看擠的人散了,四爺的影兒也看不見了。喘定了一會,也不知是何原故,四爺是從那裏跑來的,此刻捉了他又到那裏去。自己此刻又不知向何處投奔是好。摸摸身邊,隻帶了一百多文和錢把銀於。胡亂想了一會,總不得個主意,又不敢回家。他家中還有草草的一份家私,與及昨天掙下的幾十吊錢,後院裏還有養著一匹久沒騎坐的烏孫血汗黃驃馬。這些東西,不知後來便宜了甚麼人?白鳳、阿男兩個,既然舍得把他丟下來,我這說書的就犯不著代他去尋覓了,所以以下書中也沒有交待的了。諸公記著!這是我已經聲明在此,不要說是我的漏洞。
閑話少提。且說秦白鳳猶如逃兵荒一般,逃了出來,不敢回去,在路旁呆呆的坐了一會,思量今番如何是好。左打算、右打算,總免不得先回鎮江,再作道理。但是身邊所帶的錢,是萬萬不夠盤纏的,就是徒步行去,沿路上也要吃飯的飯錢。然而除了回鎮江之外,實在是無路可走,無家可奔,又斷無裹足不前,流落在這裏杭州的道理。他心中如此千回百轉,總是沒有主張,不覺站起來信步行去,順便問了到蘇州大路的方向,便出了城門,順著大路前進,一路走到日落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