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狙擊手歸來(1 / 3)

林縣古名隆慮,位於河南省北部,太行山東麓,晉、冀、豫三省交界處。由於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在今年之前,這個偏僻的小城始終保持著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安寧,基本沒有遭到戰火的洗劫。而國民黨第二十四集團軍組建以來,其總部一直設在這裏,一些沒有來得及南撤的達官貴人亦聚集於此,並逐漸成為南京國民政府在晉東南地區的政治、經濟中心。

為了鼓舞士氣,同時也是為了向龐炳勳表示忠心,陳政節將其夫人牛魁英和那三個姨太太也都安頓在林縣縣城。此次日軍對晉東南地區實施了規模空前的大“掃蕩”,陳政節率部於小倉山一線拒敵,無暇顧及家眷,牛魁英等人也隻好跟著第四十軍軍部東躲西藏,今天上午才得以返回了林縣縣城。不過,陳政節當時正忙著接待龐炳勳,盡管獲知了這個消息,卻也沒有與之見麵,隻是抽空打發警衛排將她們送回府邸安置去了。

告別龐炳勳之後,陳政節快步走出臨時指揮部,坐上了吉普車,剛要命令司機起步,忽聽後麵有人呼喊,回頭一看,卻是副官翟遠山。

“什麼事?”陳政節將城防方麵的事宜均已安排給了翟遠山,見他匆匆而至,還以為發生了什麼意外,連忙問道。

“師座,”翟遠山快步走了過來,笑著說道,“眼看天已過午,屬下饑餓難耐,能否到貴府叨擾一頓?”

“錯過了飯口就沒有地方吃飯了?那我家豈不成了你的夥房?”陳政節一聽沒有什麼大事兒,心裏一陣放鬆,便大聲地開著玩笑,接著把手一揮,“上車,今天中午我請客!”

“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可就不客氣了!”翟遠山彎腰鑽進了吉普車後座,並順手帶上了車門。

穿過破亂不堪的城區,那輛吉普車沿著一條剛剛清理出來的馬路一直往城南方向開了過去。沿途所見,到處牆倒屋塌,不少居民區都隻剩下了斷壁殘垣,及到自家門前,卻發現基本完好無損,這大概是因為陳政節閑暇的時候喜歡清靜,特意不在縣城鬧市中心置業的緣故吧。

站崗的衛兵趕緊過來打開車門,陳政節從車上下來,邁步便往大門走了過去,翟遠山亦緊緊跟隨。二人一前一後地穿過了寬敞的庭院,剛要進入正屋廳堂,迎麵忽然走來了一個年輕人,隻見他約有十八九歲的年紀,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挺拔,體格健碩,穿著一套筆挺的黑色毛呢西服,留著平頭,臉上的輪廓線堅毅而又清晰,淩厲的目光如刀鋒般寒徹逼人,眉宇間隱隱露出了幾分冷酷孤傲和桀驁不馴。

這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義子陳智皓嗎--陳政節的心裏一陣悸動。

然而,那個年輕人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始終麵無表情地看著陳政節,仿佛一塊傲立於泰山極頂的磐石。

“你是……”陳政節有些茫然了,隨即眯起了眼睛,再次仔細地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義子陳智皓,陳政節期待著他能夠首先表態,以便父子相認。

十幾秒鍾過去了,年輕人的臉上依舊冷漠而又平靜,絲毫沒有半點兒感情的流露,看上去竟然與陳政節完全形同陌路。

自從得知陳智皓近期即將從德國歸來的那一刻起,陳政節就一直盼望著能夠盡快與之相會,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象過和他初次見麵的情景。盡管他並非自己的親生兒子,但卻視如己出,不僅給了他富足而又體麵的生活,還派人將其送到德國的圖普塞塔爾艾普狙擊手學校去學習,自認為已經對他不薄。如果對麵的年輕人真的是自己的義子,即便他不撲到自己的懷裏相擁而泣或者跪在地上哭著喊著感恩流涕,最起碼也應該首先恭恭敬敬地叫自己一聲父親!

但是,從那個年輕人的神色和表情來看,顯然與陳政節心中的期待相距甚遠,不僅沒有別後重逢的喜悅和歡樂,沒有相互傾吐的隻言片語,甚至連目光中也充滿了淡然和冷漠,以至於陳政節不得不產生了懷疑--他真的是那個自己曾經寄予了無限厚望的義子陳智皓嗎?難道這次又是自己看錯了嗎?

陳政節之所以產生這個念頭,也是有足夠理由的。因為陳智皓在來信中明確表示下個月初才能歸國,而現在距離月底還有整整十天呢。其次,在三月十四日清晨,也就是小倉山戰鬥結束之後,當他前去會見八路軍太嶽軍區第三軍分區獨立營營長周大路的時候,突然遭到一個鬼子的偷襲,眼看其性命不保,幸被八路軍的神槍手高誌峰所救,而後他竟然發現高誌峰和陳智皓長得非常相像,自己還差一點兒將他認成自己的義子呢。不過,經過旁敲側擊,他才最終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原來高誌峰和陳智皓就是五年前失散的那對孿生兄弟!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困惑,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年輕人到底是陳智皓,還是八路軍的神槍手高誌峰?而倘若八路軍派遣高誌峰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前來秘密接洽,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因此心中遲疑不定,一時竟然感覺無所適從。

“智皓,”正在這時,牛魁英從屋裏走了出來,連忙對著那個年輕人大聲說道,“你不認得了嗎--這是你的父親!”

“智皓?”聽說這個年輕人果然是自己的義子,陳政節的心中一顫,眼睛霎時有些濕潤了起來。

“智皓,快叫‘父親’。”牛魁英在旁邊催促道。

“父親。”陳智皓一個立正,將右手抬起,敬了一個標準的中式軍禮,嘴裏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

“嗯!”陳政節同樣冷冷地答應著,把原本想好的那些話語也都統統地咽回到了肚子裏。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陳政節出生於詩書世家,之前雖然對《孟子》中的這篇古文倒背如流,但卻並沒有深刻的體驗。而看到陳智皓以現在的麵貌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他才恍然意識到當初很可能犯下了一個重大的錯誤--如果要讓陳智皓擔當起為陳家延續香火的使命,四年前就不該把他送到德國的圖普塞塔爾艾普狙擊手學校去訓練;而如果要讓陳智皓成為一個優秀的狙擊手,或許根本就不該將其收為義子。

因為,一個義子應該具有的品質無非是孝敬、熱情、聽話、忠心和順從;而一個狙擊手的性格則應該是冷酷、無情、沉著和內斂。如果要將這兩者強行結合起來,則簡直如同水火一樣難以相容。

如今,又到了該選擇“魚”和“熊掌”的時候了,陳政節該做出一個怎樣的決定呢?在“義子”和“狙擊手”之間略作權衡,盡管他為陳智皓剛才對自己的態度而感到失望,不過其心中亦同時感到了一絲欣慰,因為就在與陳智皓接觸的這短短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他雖然沒有見過陳智皓在戰場上殺敵,甚至沒有見過陳智皓端起過槍,但他分明感到了一股氣,一股撲麵而來的寒氣,這股氣充滿殺機,使人不寒而栗,如攝魂魄!

陳政節畢竟從軍多年,他清楚地知道,不動聲色、不輕易表達感情,正是一個狙擊手所應該具有的最基本的特點,而一個多愁善感、感情脆弱的狙擊手是成不了任何大事的--不用考核,僅憑感覺,他已經得知陳智皓在德國圖普塞塔爾艾普狙擊手學校的這幾年並沒有白費。

通過換個角度重新思考,陳政節心頭竟然大為寬慰,最初對於陳智皓的那種義子的情結也一掃而光,更多的則是從一個狙擊手的角度來觀察他,對他的表現反而覺得甚是讚賞。

“智皓,你要提前回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也好派人去接你!”進入廳堂坐下之後,陳政節淡淡地問道。

“我本來預定了下月月初的船票,但恰巧我一個朋友家族經營的一艘貨輪要到中國,便搭乘著到了上海。”陳智皓鄉音未改,依舊操著遼縣、黎城一帶的土話說道,“回到國內之後,聽說日軍正在向晉東南地區發起進攻,我立刻晝夜不停地趕了過來,今天中午剛到林縣縣城的南城門,就遇到了翟叔叔,他一眼認出了我,隨即把我送到家裏來了。”

“這麼說,”陳政節看了看翟遠山,“你們早就知道智皓已經回來了?卻唯獨瞞著我一個人?”

“豈敢,豈敢。”翟遠山連忙解釋道,“師座,我在南城門巡視城防,正好碰見了智浩,反正距離貴府不遠,就把他送回來了,看到您還沒有回家,以為龐總司令今天中午舉行宴會,就馬上趕往臨時指揮部向您報喜,卻看到您走了出來,便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蹭頓團圓飯吃……”

聽到這裏,陳政節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除了暗暗慶幸三月十四日清晨因安排翟遠山負責向龐炳勳發報而使之沒有見到高誌峰之外,更為自己前段時間對八路軍太嶽軍區第三軍分區獨立營在小倉山上的妥善安排而甚是自得。

原來,看到高誌峰與陳智皓非常相像,為了防止手下的軍官和士兵與高誌峰熟識,以免等陳智皓回國之後向其透露口風,便將周大路所部安排在比較次要的小倉山北部陣地,並嚴令第三十九師全體官兵不得與八路軍進行任何形式的私下接觸。

其實,高誌峰臨來林縣之前已辭去了班長之職,即使周大路與陳政節商議軍情也與他無關,再加之戰事緊張,他整日堅守在陣地上,混雜在戰士們中間,自然很難引起第三十九師官兵的注意。但對於陳政節而言,卻事關其切身利益,萬萬來不得絲毫馬虎。戰鬥結束之後,猛然想起當高誌峰擊斃那個躺在路邊裝死的日軍指揮官的時候,自己的身後曾經跟著幾個參謀和一隊衛兵,他們親眼目睹了整個事件的過程,肯定會對高誌峰留下較深的印象。為了徹底清除隱患,就將那幾十號人召集起來,也不說明緣由,隻是給每人加發了三個月的軍餉,即秘密遣散下山,並且嚴令他們不準再加入國民黨第二十四集團軍,以為陳智皓創造一個幹幹淨淨的環境,使其避免受到流言蜚語的幹擾。

“怪不得呢--”陳政節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又幹笑了幾聲,接著上麵的話題說道,“路上我還有些納悶,翟副官一向人緣不錯,如今何以淪落到了四處蹭飯的境地?”

“其實也不盡然,”這時,牛魁英走過來開了腔,“翟副官臨走的時候,我就叮囑他一定要回來吃飯,他是我邀請的一個客人哩!”接著,又拉著陳智皓的手,愛憐地說道,“智皓,趕緊入席吧,酒菜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