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福源樓大酒店的茅房就設在後院兒,而大廳裏的那個後門也主要是為了給客人們提供方便之用。此刻酒宴已接近尾聲,賓客們大多酒足飯飽,從後門出來方便的人極多,一看有人要進行打鬥,便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特別是那些喝得醉醺醺的下級軍官們,一個個歪戴著帽子,一邊剔著牙、打著飽嗝兒,一邊跟著瞎起哄,把大廳裏的人們也都吸引了過來,很快就在院子的東側圍了一大堆。
駱天彪少時曾經遍訪名師,內外兼修,學得一身好拳腳,有意在眾人麵前炫耀一番,便首先深吸了一口氣,氣沉丹田,伸臂屈腿地耍了幾個花架子,然後大喝一聲,使出了一招正宗的梅花螳螂拳法,力發千鈞,疾如脫兔,揮臂直向陳智皓的左胸猛擊了過去!
陳智皓穩穩地站在原地,冷眼看著駱天彪的表演,待其進入攻擊範圍之內,一記漂亮的左直拳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駱天彪眼前一花,隻覺得鼻梁傳來了一陣刺骨的酸痛,一股熱血順著鼻孔流進了嘴巴裏,緊接著,鼻涕、眼淚一下子奔湧而出,便連忙躲到一旁低著頭用袖子擦拭了起來。
焦成貴是一位少林寺俗家弟子,一手金剛爪功夫所向無敵,見到陳智皓僅用一招製敵,心中大怒,厲聲喝道:“小子,有什麼本事盡管使出來吧!”話沒說完,已飛身縱至近前,施展開了“戳爪功”,猛地抓向對方的左眼!
陳智皓依舊表情冷漠,臉上絲毫沒有驚慌之色,隨即靈活地晃動著腳步,你來我往地與焦成貴展開了爭鬥。他的拳法看似非常簡單,無非就是雙臂交替輪番出擊,但焦成貴始終無法占得便宜。雙方大戰了數十個回合,焦成貴逐漸力竭,動作也變得有所滯緩,被陳智皓尋得一個破綻,飛起一腳,正中他的左肋,一下子將其踢倒在地。
駱天彪和焦成貴雙雙失利,頓時惱羞成怒,互相使了一個眼色,竟然聯手向陳智皓猛撲了過去。
陳政節這時正好走了過來,本欲立刻製止麵前的這場爭鬥,旁側的人群中卻突然傳出一聲大喝:“滾回來!你們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
卻說孫殿英陪著龐炳勳來到了煙房之中,點上了一盞煙燈,從懷裏掏出一個隨身攜帶的景泰藍大煙盒,用煙釺子挑著一小塊摻了海洛因的大煙膏在燈頭上烘烤,麻利地燒好了一個大煙泡,給龐炳勳安到了煙鬥上,接下來正要為自己也燒上一個,忽然感到有些內急,便走出煙房,來至後院兒,打算到茅房解決一下,卻恰好看見駱天彪和焦成貴正將陳智皓逼迫於東側的牆根下,而他亦看不慣陳智皓孤傲的性格,巴不得那兩個保鏢教訓其一番,就默不做聲地擠在人群中旁觀了起來。
駱天彪和焦成貴落敗後急於複仇,竟欲以多欺少。孫殿英旁觀者清,知道陳智皓很可能使用了西洋打法,純粹是以敏銳的反應和出其不意的速度取勝,料到駱天彪和焦成貴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如果繼續打下去隻能自取其辱,便當即喝住了他們。
聽到主子的召喚,駱天彪和焦成貴趕緊收住腳步退了回來,垂頭喪氣地來到孫殿英的麵前。
“小的今晚還沒有吃飯,氣力不濟,被這小子占了便宜,待我和他再比試一下槍法……”駱天彪哪裏甘心就此認輸?仍想繼續與之比鬥。
“他奶奶的,技不如人,還不快點給我滾回去?!”孫殿英指著駱天彪的鼻子沒好氣地喝道。
龐炳勳兀自抱著大煙槍躺在床榻上對著那盞大煙燈噴雲吐霧,盡管聽到後院兒一陣騷亂,卻哪裏還有心思理會?但龐慶振時刻保持著警覺,便立即安排段伯海前去打探。不一會兒,段伯海回來報告,說陳智皓與孫殿英的兩個保鏢在後院兒打鬥。
因為第三十九師是龐炳勳的嫡係主力,而陳政節又是第三十九師的師長,那麼陳智皓當然也就算是龐炳勳的晚輩,所以龐炳勳早已將他當成了自己人,再加之他剛剛從德國的狙擊手學校學成歸來,龐炳勳特別想見識一下他在德國學到的本事。而現在距離孫殿英出去也有七八分鍾了,龐炳勳已經抽完了一個大煙泡,精神和體力均已恢複,看到眼下有這樣的一個機會,一下子引起了強烈的興趣,便連忙在龐慶振的攙扶和那四個貼身侍衛的保護下前去觀戰。
不過,因為龐炳勳的行動不便,當他來到後院兒的時候,陳智皓和焦成貴的打鬥已近尾聲。看到陳智皓一腳將焦成貴踢倒在地,龐炳勳不禁暗暗叫好,盡管他現在已被孫殿英的毒品所控製,但他的骨子裏還是很看不起這個以聚賭和販運大煙發家、以盜掘東陵而臭名遠揚的家夥的,今見孫殿英的兩個保鏢落敗,心中甚是暢快,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接下來,看到孫殿英想要阻止那兩個保鏢和陳智皓繼續比武,龐炳勳覺得意猶未盡,想要繼續看看陳智皓的槍法以及孫殿英的洋相,就順著駱天彪的話茬說道:“殿英老弟,先別急嘛。難得今晚兒高興,咱們索性成人之美,就讓他們現場比試一下槍法吧!”
孫殿英沒有注意到龐炳勳也在現場,以為他從頭觀看了自己那兩個保鏢落敗的過程,又聽到他的語氣中明顯有幸災樂禍之意,當即強壓住心頭的火氣,故作哈哈一笑,大聲說道:“既然龐總司令有此雅興,孫老殿敢不從命?”其實他對駱天彪和焦成貴的槍法還是很有信心的,當初之所以選擇二人作為自己的保鏢,也正是因為他們的槍法在整個新五軍首屈一指、獨占鼇頭。因此,他也很想通過比試槍法之機多多少少挽回一點臉麵。
這時,眾人已經自覺地清理出了一塊場地,齊刷刷地站立在後門的東西兩側。兩個衛兵也從大廳裏抬出了一張太師椅,伺候著龐炳勳在中間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接下來,龐炳勳命人在自己的前方畫了一條橫線,往北約七十步擺了一張方桌,桌上擺了三個燭台,分別插上蠟燭,用火柴點著,燃起了躍動的火焰。為了顯示公正,又命人取來一支三八大蓋,並安排一個衛兵專門在旁邊填裝子彈。
最後,龐炳勳宣布了比賽規則--雙方人員均不得越過橫線,以將燭光全部擊滅並用子彈最少者獲勝。
駱天彪早已按捺不住了,見一切準備就緒,一個箭步走上前去,第一個站到了那條橫線後麵,從那個士兵手中接過了那支三八大蓋,一拉槍栓,子彈上膛,端起槍杆仔細地瞄準了一番,便隨後扣動了扳機。
隻聽“砰”的一聲,對麵的一支蠟燭應聲而滅!
原來駱天彪盡管粗魯,卻頗有心思,並沒有直接去擊打蠟燭頭上的火焰,竟然投機取巧,直接瞄準蠟燭開了火,而將蠟燭打斷之後,燭光自然熄滅。
看到第一槍打中了,旁觀的人們齊聲喝彩,孫殿英也覺得臉上有光,當即大聲讚道:“好好打,打中了回去有賞!”
得到孫殿英的誇獎,駱天彪更是喜不自勝,又開了兩槍,將另外的兩支蠟燭也都悉數擊中。
衛兵們連忙重新點燃了三支蠟燭,將那支三八大蓋也填滿了子彈。焦成貴接著上場,還是采用了駱天彪的打法,徑直瞄準蠟燭開槍射擊,很快就將那三支蠟燭打得稀爛,也奪得了一個滿堂彩。
看到駱天彪和焦成貴都僅用三槍就把蠟燭給全部打滅了,孫殿英認為自己已經穩操勝券,臉上樂得開了花,心裏美滋滋的,暗道:即使陳智皓的槍法再厲害,也隻能打成一個平手了!
衛兵們又重新點燃了三支蠟燭,將那支三八大蓋填滿了子彈。輪到陳智皓上場了,他卻向龐炳勳提出了一個要求,將那三支蠟燭換成三炷香!
“這……”龐炳勳有些不可思議--香點燃之後的亮點太小,並且遠在七十步之外,不要說打中,即使要看清楚也極為困難,這不明擺著自討苦吃嗎?
不過孫殿英對陳智皓的這個建議倒是答應得很痛快,龐炳勳也就隻好點頭同意,便命人將那張方桌上的燭台撤掉,換上了三個香爐,並分別點上了一炷香。
現場的人們都亢奮起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緊盯著對麵的那三炷香,紛紛猜測議論著,絕大多數的人認為要將之擊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陳智皓站在橫線後麵,抬頭往對麵看了看,舉起了槍杆,但很快又放下了。
“怎麼?害怕了?”駱天彪在一旁譏諷道,“再回德國去學幾年吧!”
“剛才把話說大了,牛皮吹爆了吧?”焦成貴也跟著起哄。
陳智皓的臉色依舊冷漠如常,對駱天彪和焦成貴的嘲笑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卻轉身對著龐炳勳說道:“請將燈光熄滅。”
“什麼?”龐炳勳吃了一驚。
“請將燈光熄滅。”陳智皓又重複了一遍。
龐慶振深恐陳智皓失利,趕緊走到了他的身邊,貼著他的耳朵問道:“燈光熄滅之後,連前端的機械瞄具都看不清楚,你還怎麼瞄準?”
“不用瞄準。”陳智皓道。
“不用瞄準?”龐慶振一愣。
“對,”陳智皓堅持道,“對我來說,在黑暗中開槍和白天是一樣的。”
龐慶振無奈地搖了搖頭,隻得回身對龐炳勳低聲解釋了一下。龐炳勳甚是訝異,也想見識一下如此奇怪的打法,便立即命人關掉了所有的大汽燈。
燈光乍滅,現場頓時一片漆黑。
天上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人們互相看不見對方,隻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七十步之外,隱隱約約有三個正在一閃一閃的微小的香頭。
人們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密切注視著那三個微小的香頭,等待著那不可思議的一刻。
無邊的黑暗裏,沒有人看得到陳智皓,沒有人看得到他的射擊姿態,也沒有人看得到他如何瞄準。當然,更沒有人看得到他如何扣動扳機。
“砰!砰!砰!”
三聲槍響過後,人們的眼前一片黑暗,那三個微小的香頭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