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疑慮重重·寒山一帶傷心碧(3 / 3)

應該承認,這一設想是他們家族的“一廂情願”。如果真由家族“拍板”,上文談及的戲碼安排,說不定還真的變成事實。可這是在中國,在中國的北京辦事,從來就沒有讓家族“拍板”的時候。即使是給某位德高望重之人祝壽,政府職能部門的策劃者,首先想到的還是政治——其一,要突出梅蘭芳這位“不太愛講政治”的人之“政治”;其二,要考慮到京劇的全局,梅至多代表了北京和北方,那麼南方呢,於是就又想到了一貫積極和靠攏組織的周信芳。這麼一想,就產生了新想法——要是能把梅、周放在一起紀念,豈不更好!用陽曆算,梅生於1894年12月,周則生於1895年的1月。但換成陰曆看,梅、周則是同一年生人,梅生在那年陰曆十一月,周則生於十二月。策劃者實在是“高”——活動從陽曆十二月的北京搞起,開幕式在北京;等元旦時移師上海,接著紀念周,把閉幕式放在上海。這樣,豈不就把一碗水“端平”了麼?

由此看來,決定在1995年同時紀念梅、周,乃是政治家的一項創造,至少,也是文藝領域內的政治家之創造。老百姓想不了那麼多,既然京派京劇總也上不去,紀念一下梅先生,總歸會有促進作用。既然能有促進作用,咱就支持擁護。至少又會有許多好戲雲集北京,咱又能有許多好戲可看了。

新的“梅劇團”

懷念梅先生,就不能不懷念老的“梅劇團”。本來,四大名旦每人都成立過一個“自己的劇團”。這種所謂“自己的(劇團)”,意思無非有二:一是集中演出自己流派的戲;二是在體製上,和國營劇團拉開差距,可“適當”向當初的戲班靠攏。可後來“程”、“尚”、“荀”三家都散了,隻剩下“梅劇團”還在苦苦撐持。

其實也未見苦。隻要梅在,無論他走到哪裏,就一定有人蜂擁著看。中國地方大了,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梅先生解放後走過十幾個省份,大約隻剩下新疆和西藏了。他寫信告訴周總理,西藏限於身體,恐怕是去不了啦,但新疆還是可以去的,所以在逝世之前還念念不忘。

研究一下梅晚年的這樣奔走,大約有兩重原因。第一,是梅先生的政治覺悟確實有了飛速的提高,他認識到工農兵是這個國家的主體,他希望也願意把自己的藝術送上門去;此外還有第二,他惦念昔日和自己共事過的老夥伴們。在困難時期,他每周和老夥伴們在虎坊橋的晉陽飯莊聚餐一次,他掏一半錢,另一半由大家分攤。有一次冬天刮西北風,徐蘭沅和薑妙香從宣武門內走出來,步行趕往虎坊橋。徐由於年紀大了,腳下步子一滑,險些跌倒。薑急忙用手扶住,徐反倒信口念出兩句韻白自嘲:“隻為一頓紅燒肉(讀音‘入’),險些進了棺材鋪!”說畢兩人相視而笑,繼續向虎坊橋行進。這件事是薑的弟子劉雪濤先生親口對我所講。

梅先生這些夥伴,解放後生活倒是安穩了,他們多已成為中國戲曲學校當中的教授,這僅僅是一份兒工資,恐怕還不足去支撐一大家人的開銷。梅先生思之再三,覺得不如請他們進入“梅劇團”,讓這個民營劇團多少“像”一些當年的“承華社”。大家都可以演戲掙“分”(就如同農民掙“工分”),這樣多勞多得,老夥伴們就等於又有了一份兒收入。於是,梅先生就把這個“自己的劇團”苦苦撐持到自己逝世。

應當鄭重說一句,這種體製之所以能在“十七年”中延續下來,背後是和周總理的支持分不開的。

梅先生逝世後,這個劇團“知難而退”,很快銷聲匿跡。經過了“文革”,老人們又想起“它”來。許多人在心底都萌生出這樣的意願:什麼時候,葆玖也能獨自挑起這個“班兒”呢?

最初,可能還是出自藝術上的考慮。但想著想著,許多人眼看著國營劇團數次經曆“承包”的試驗,也沒能搞出眉目來!戲迷們是不太管“政治”的,一切都以“出好戲”為原則。再加上“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的鼓勵,於是有些老人兒又把希望寄托在私人戲班的出現上!

人們懷念“老梅先生”,於是把希望寄托在“小梅先生”身上,寄托在新一屆的“梅劇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