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卡拉的從軍生活是從一匹馬開始的。
在軍團接受的培訓已進程過半,學員們來到馬廄挑選馬匹,準備學習騎術。
盡管佩卡拉經常幫父親把馬套上馬車,趕車的技術也不錯,但是從來沒有端坐在馬鞍上策馬奔馳。
佩卡拉並不緊張,他暗暗告訴自己,到軍團受訓之前,不是對射擊和軍姿也一竅不通嗎?自己不擅騎術,估計其他人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剛開始學習騎馬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大家學會了如何固定馬鞍,上馬和下馬的動作,指揮自己的坐騎圍繞預先設置好的木桶轉圈子。馬兒看來已經非常熟悉這些日常訓練內容,佩卡拉要注意的隻是不要從馬鞍上掉下來。
下一項任務,是駕馭馬兒越過設立在一個大的室內場地的障礙。負責本次訓練的中士還是個新手,他下令在障礙的頂部纏上幾圈帶刺的鐵絲,然後把鐵絲釘在兩邊的柱子上,像門一樣。這樣還不夠,他要求學員在完成動作的時候要騎在馬上,沒有騎手,馬會很容易跨過障礙。
中士開始訓話,看來他很滿意自己洪亮的聲音在封閉的訓練場地裏回響:“騎手與馬要達到一種默契,除非你能夠向我證明這一點,否則,我絕不會同意你成為軍團的一員。”
當馬兒看到障礙上方閃著銀光的鐵絲倒鉤,紛紛變得緊張不安起來,有的遲疑退縮,有的朝側邊邁著步子,有的噴著響鼻。有幾匹馬衝到障礙跟前來了個急刹,背上的騎手因為慣性而飛了出去。佩卡拉的馬也從障礙旁邊蹭過去,身體的一側猛烈地撞擊到旁邊的柱子上,巨大的力量讓佩卡拉從另一側滾落馬下。他肩膀著地,在被馬匹踏得堅硬的地上翻滾了好幾次。等到他站起身來,全身都裹著細碎的幹草粒,而中士手裏捏著筆,正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
第一次嚐試,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匹馬完成了任務。它們當中大部分都受傷了,鐵絲在它們的前腿和肚子上劃出了口子。
中士命令學員們繼續嚐試。
一個小時後,試了好幾次,全班隻有一半的人成功地越過了大門。地上鮮血淋漓,好像有一箱子紅色玻璃紐扣被傾倒在地。
學員們專注地站在原地,手裏捏著韁繩,馬兒的身體在緊張中顫抖著。
中士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個錯誤,可是又騎虎難下,怕收回命令會讓自己丟臉。他的聲音在一次接一次的怒吼中變得破碎而不連貫,尖利的聲調讓他聽起來不像是在發號施令,倒像是處在歇斯底裏的邊緣。
每一次馬兒撞在柱子上,身體與厚厚的木柱撞擊出轟然聲響,雜亂的馬蹄聲,騎手倒在地上的呻吟聲,這一切都讓其他馬匹和騎手更加畏縮,好像強有力的電流穿過他們的身體。
有一個年輕的騎手在驚恐之下,在等待出發的行列裏,便哭了起來。這已經是他第六次嚐試了。跟佩卡拉一樣,他一次也沒有跳過。
輪到佩卡拉了,他縱身一躍跳上馬背,目測了下自己與大門之間的距離。門板上有深深淺淺的凹印,那是馬蹄踢在上麵留下的痕跡。
中士遠遠地站在障礙一側,攤開手裏的筆記本。
佩卡拉用腳跟踹馬的小腹,繼續向大門的高度衝擊。他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就等著從馬上掉下來。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自己也難以預料,望了望眼前被鮮血染紅的鐵絲倒刺,他從馬鐙上探起身子,從一側動作嫻熟地下了馬。
“快給我上馬去。”中士說道。
“不。”佩卡拉說,“我拒絕服從這樣的命令。”從眼角的餘光裏,佩卡拉看見其他學員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解脫和快慰。該死的訓練終於可以暫告一段落,而其他人並不用為此負責。
這一次,中士沒有像平日那樣大吼大叫,也沒有罵人的髒話。他看起來竭力保持著冷靜,合上手裏的筆記本,放進製服上的衣兜裏。他背著手朝佩卡拉走來,兩人越靠越近,臉幾乎要貼著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他說,故作鎮定的語氣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驕橫。
“不用。”佩卡拉說。
中士把身子貼到佩卡拉跟前,嘴巴貼到他的耳朵邊上。“聽著,”他說,“我對你的唯一要求,就是再嚐試一次。要是失敗了,我也不會怪你,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你給我上馬去,照我的話去做,不然的話,你就給我滾出去。我會親自把你送到大門口,一腳把你踹回家,就跟他們對你哥哥一樣。我說到做到,佩卡拉,因為在這兒,人人都等著你早點失敗,好收拾鋪蓋回家。”
恰在此時,佩卡拉的心裏突然莫名其妙地顫了一下。好像子彈洞穿身體,留下麻木的感覺,但又靜悄悄的,沒有槍聲傳來。他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而其他人,此時此刻的心情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