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把佩卡拉趕走!”沙皇說。
佩卡拉聽見沙皇的馬靴踩在地板上發出的嘎吱聲。僅憑聲音,他就能判斷出靴子的樣子,那是從英國定製的,上周才送到沙皇的手上。沙皇的腳步很沉重,感覺他的雙腳和靴子都有些不堪重負,快要裂開。他對佩卡拉說過,絕不會嚐試農夫們的土辦法來處理新靴子,讓皮料更軟些。因為他不能接受在靴子裏撒滿尿,然後立起來擱一個晚上。
佩卡拉聽見皇後一貫的溫柔口吻。他從來沒見過皇後大喊大叫,低沉的音調聽上去好像正麵對歹人的威脅。“我們的朋友一直在催呢。”她說。
聽到她說出“我們的朋友”,佩卡拉不禁咬緊了牙關。擁有那個稱呼的主人,是深得沙皇和皇後歡心,自詡為聖人的拉斯普金。
從第一次進宮裏與沙皇見麵,拉斯普金就贏得了沙皇全家的信任。這種信任感隨後與日俱增,沙皇在每件事務上都要谘詢他的意見,不論是已經進入第二年,敗仗不斷的戰爭,還是皇家法院法官的人選,或者沙皇最小的兒子阿列克謝的病情。雖然官方沒有承認,但這個可憐的孩子還是被診斷患上了血友病。健康的男孩子常有磕碰和小傷,但同樣的傷會讓阿列克謝躺在床上修養好幾天。出行的時候,阿列克謝的貼身男仆,一個叫德若文科的水手,會把他背在背上。
皇後深信拉斯普金具有治愈阿列克謝病情的神力。
沙皇一家對拉斯普金言聽計從,讓首相彼得·斯托雷平深感不安。他派人展開秘密調查,將調查報告呈送沙皇。報告裏說拉斯普金在他位於聖彼得堡的住宅裏縱欲放蕩,還與皇後秘密會麵,地點在皇後閨蜜安娜·維羅波娃的家中。
很多俄國民眾都不太喜歡皇後,稱她是“尼姆卡”,意思是德國女人。現在俄國與德國交戰正酣,他們覺得她會背叛這個國家和人民。
讀完報告之後,沙皇命令斯托雷平不要再插手拉斯普金的事情。後來,斯托雷平在基輔的一家劇院被一名叫迪米特裏·伯格羅夫的刺客暗殺,五天後死在醫院裏。沙皇和皇後對他的死漠不關心,讓人們更相信皇室醜聞的真實性。
刺客伯格羅夫被逮捕,後來證實他是沙皇秘密警察組織裏的一名線人,但在庭審過程中,律師被嚴厲禁止詢問有關伯格羅夫與羅曼諾夫家族的事宜。斯托雷平死後不到一周,伯格羅夫就被處決了。
從那時開始,拉斯普金與皇後的會麵越來越公開。有關皇後不忠的謠言傳遍了全城。佩卡拉對此半信半疑,但公眾的看法卻是一邊倒。
佩卡拉確信無疑的是皇後對兒子病情的憂慮和關注。也許是這個原因,讓皇後變得有些失去了理智。雖然羅曼諾夫家族富庶而顯赫,但再多的金錢也難以換來健康。所以皇後開始求助於迷信和巫術,漸漸不能自拔。在她眼中看來,塵世間的痛楚和恐懼,隻有拉斯普金這樣的聖人才能拯救。
沙皇本人不太容易被蠱惑,拉斯普金差一點就失去了沙皇的信任。但一次偶發事件幫了他的忙,他的忠心打動了沙皇全家,也改變了他的命運。
事情發生在羅曼諾夫家族位於斯帕拉的狩獵小屋,阿列克謝從浴缸裏出來的時候不慎滑倒,流血不止。醫生已經通知夫婦倆準備後事。
拉斯普金發了一封電報來,他向皇後保證阿列克謝不會死。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連拉斯普金的死敵們也啞口無言。
電報到後不久,阿列克謝就奇跡般好了起來。
從那之後,拉斯普金幾乎成了無所不能的代名詞。
當然隻是幾乎。
拉斯普金的地位如日中天,連佩卡拉也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有一天被沙皇派去西伯利亞,讓自己為之奮鬥的事業就此終結,說不定連性命都保不住,就像斯托雷平一樣。也許是這個原因,也許沙皇並不想聽到實情,也沒有派佩卡拉去查斯托雷平被刺殺的案件。
“我們的朋友,”沙皇打斷她的話,“會牢記是我親自任命了佩卡拉。”
“親愛的,”皇後說,她的裙擺拖在地板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沒有人說你任命他是錯的,你對佩卡拉很好,是他對你還不夠忠誠。”
聽到這裏,佩卡拉覺得胸口發燙。他從來沒有做過愧對沙皇的事,沙皇本人也心知肚明。佩卡拉覺得喉頭有些苦澀,因為他知道沙皇會被說服。在很多問題上,沙皇說一不二,但是麵對妻子的勸說,沙皇又該何去何從?
“我的小陽光,你難道不明白嗎?”沙皇說,“佩卡拉並不需要忠於我。”
“那他應該忠於誰?”
“佩卡拉的職責是完成我給他安排的任務,”沙皇說,“那才是最大的考驗。”
“他的職責--”皇後還想繼續說下去。
沙皇接過她的話頭:“是找出事件的真相,不管聽上去有多麼糟糕。他能讓人心生畏懼,吐露真言。不知道我們的朋友,是關注我們的安危多一些,還是關心自己的前途多一些?”
“話不能那樣說,我的愛人!我們的朋友真心希望我們一家,還有國民能幸福安康。他還給你送來一個小禮物。”屋裏傳來打開紙包的窸窣聲。
“是什麼?”
“是把梳子。”她說,“是他用過的,他說能給你帶來好運。每天你去跟將軍們開會前,就用它梳梳頭。”
佩卡拉一想到拉斯普金油膩膩的頭發,渾身冒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