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1 / 3)

佩卡拉知道,是基洛夫這個名字讓斯大林心神不寧,因為前列寧格勒的州委書記也叫基洛夫,在五年前被暗殺了。基洛夫之死讓斯大林終日惴惴不安,不是因為對死去的親密戰友的懷念,而是因為刺殺事件為他敲響了警鍾,連基洛夫這樣的人都能遭受厄運,那下一個也許就是斯大林本人。基洛夫遇刺之後,斯大林再也沒有走上街頭,走入群眾當中。

斯大林把手上的關節捏得格格作響:“康斯坦丁計劃被泄露了,我覺得納格斯基要承擔責任。”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況,”佩卡拉說,“你是不是有些事情瞞著我,斯大林同誌?你能提供些線索嗎?如果是簡單地把人抓起來,你隻要派其他調查員去就可以了。”

斯大林轉動著指間的煙蒂:“你知道,有多少人能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嗎?”

“應該不太多。”佩卡拉說。每次跟斯大林見麵,佩卡拉都注意到對方常常表現得心不在焉,要不就是很茫然,好像連周圍的空氣都被愁緒籠罩著,尤其是斯大林的眼神。他臉上的表情會隨著情緒而發生變化,但眼神從來都是一個樣。他會開懷大笑,會用甜言蜜語,但如果不奏效的話,他會變得很凶狠。在佩卡拉眼中看來,斯大林就像日本的歌舞伎演員,不停變換著麵具。有時佩卡拉才眨個眼睛,斯大林的臉色已在轉瞬之間變得陰鬱,這樣看來,不變的眼神確實是他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

斯大林麵露微笑,隨即換了一副臉孔:“不多才對,沒有的話就更好了。你猜對了,我手上的確有其他的調查員,但是這個案子太重要了。”他邊說邊把煙頭塞進衣兜。

佩卡拉見過他的這個怪癖。說是怪癖一點也不為過,因為時至今日,就連街上的窮光蛋都會把抽完的煙頭扔到地上。而斯大林一天起碼要抽掉四十支煙,有時還要抽抽煙鬥,怎麼可能對小小的煙頭棄之不舍。也許這裏麵有什麼故事,說不定還跟他早年在第比利斯當銀行搶劫犯相關。佩卡拉猜想,斯大林的這種習慣是向街頭的乞討者那裏學來的,把煙頭裏沒有燃完的煙絲抽出來,卷進新的煙卷裏。當然這隻是他的猜想,真實的原因隻有斯大林本人才知道。

“我敬佩你的直率,佩卡拉。我喜歡別人說出心裏話,這也是我信任你的原因。”

“我希望你允許我放手開展工作,”佩卡拉說,“那是你我之間達成的協議。”

斯大林的雙手有些不耐煩地拍打著膝蓋:“你知道嗎,佩卡拉,我手中的筆差一點就在你的死刑判決書上簽字了,就差那麼一點。”他把手舉起來做出握筆的姿勢,用那支隱形的筆在空中簽著自己的名字,“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我們在一起共事,有些年頭了吧。”

“六年多,差不多七年了。”

“這些日子裏,我有沒有幹涉過你的調查?”

“沒有。”佩卡拉說。

“我有沒有威脅過你,就因為你與我意見不同?”

“沒有,斯大林同誌。”

“這樣看來,”斯大林用手指著佩卡拉,好像正端著槍瞄準,“我還是比你以前的老板,還有他那位喜歡瞎指揮的妻子亞曆山德拉好吧。”

就在那一刻,佩卡拉仿佛穿越時空,回到過去。

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亞曆山大宮,正準備伸手去敲沙皇的書房門。

就在那一天,他終於將殺手格羅代克追得走投無路。

格羅代克和他的未婚妻,一個叫瑪利亞·芭爾卡的女人,被發現躲藏在莫伊卡運河旁邊的一棟公寓樓裏。當秘密警察們衝進大樓的時候,格羅代克引爆了事先安放的炸藥,將建築夷為平地,裏麵的人都死了,包括奉命前去逮捕他的人。與此同時,格羅代克和芭爾卡從後門逃了出來,佩卡拉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一招,正守候在那裏。佩卡拉沿著冰冷濕滑的大街追蹤兩人,一直追到波茨蘇勒耶夫大橋。格羅代克本想衝過橋去,但是秘密警察已經守在橋的對麵,這下子無路可走了。格羅代克為了不讓受傷的未婚妻落到警察的手裏,掏出槍將她殺了。她的屍體跌落橋下,消失在冰麵之間。浮冰在陽光下反射出鑽石般的光芒,像木筏一樣朝大海流去。格羅代克沒有選擇跳橋逃生,而是選擇舉槍自盡,但子彈已經打光,被一擁而上的警察按倒在地。

沙皇下令佩卡拉在下午四點之前務必到達亞曆山大宮,他要聽聽佩卡拉調查之後的彙報。

沙皇不喜歡等人,而佩卡拉也沒有閑著,在聖彼得堡的大街小巷跑了一整天,雖然最後隻提前了幾分鍾,但總算按時趕到了。他衝上亞曆山大宮正門的台階,徑直來到沙皇的書房。

裏麵沒有回音,佩卡拉又敲了敲門,還是沒人吭聲。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發現裏麵空無一人。

佩卡拉有些懊惱地歎了口氣。

沙皇不喜歡等人,但他有足夠的權力讓別人等他。

恰在此時,佩卡拉聽見大廳對麵的房間裏傳來沙皇的聲音。那是皇後亞曆山德拉的房間,也叫“紫室”,在亞曆山大宮所有的房間裏,這一間最有名,因為去過的人都說它醜陋無比。佩卡拉也深有同感,在他眼中看來,“紫室”裏所有的東西都跟煮熟的豬肝是一個顏色。

佩卡拉等在門外,剛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正好趁這個機會平複一下呼吸的節奏。接著他聽見皇後的說話聲,隻言片語傳到他的耳朵裏,他發現夫婦倆正在談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