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小巷是斜坡的,路麵沒有鋪石子,並且越往下去越泥濘,越傾斜,他剛走了幾步,便發現某種非常奇怪的現象。這小巷並非荒涼的.一路過去,到處都有什麼模糊不清.奇形怪狀的東西在爬行,都向著街盡頭那搖曳的亮光爬去,就像夜裏笨重的昆蟲向著牧童的篝火,從一根草莖吃力地爬到另一根草莖.
世上最讓人敢於冒險的,莫過於不必老摸著他的錢包是不是還在身上。布螺繼續向前走,不一會兒就趕上了一個爬得最緩慢.落在最後頭的毛毛蟲了。靠近了才知道,那正在蠕動著的東西不是別的,而是一個無腿的可憐蟲,雙手撐地,一挪一挪地蠕動著,活像一隻受了傷.隻剩下兩條長腿的蜘蛛.當他從這隻人麵蜘蛛旁邊經過時,聽見一個悲痛的聲音向他傳來:行行好,行行好吧!
“去見鬼吧!要是我聽得懂你說什麼,就讓魔鬼把我同你一起抓去吧!”布螺說道。
話音剛一落,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又趕上了另一個這種蠕動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斷臂缺腿的殘廢人,既沒臂又沒腿,整個人靠拐杖和木腿支撐著,那結構太複雜了,簡直就像泥瓦匠的腳手架在挪動一樣。布螺滿腦子裏盡是古色古香的典雅譬喻,他經過時,殘疾人向他舉帽致敬,可是帽舉到格蘭古瓦的下巴跟前便停住了,好像托著一隻刮胡子用的盤子,同時對著他大聲喊叫:給幾個小錢買塊麵包吧!
他要加快步伐,但第三次又有什麼東西擋住去路.這個什麼東西,或者更明白地說,這個什麼人,原來是個瞎子,臉盤長著大胡子,手中的棍子向四周亂點,由一隻大狗帶路,隻聽見他帶著很重的鼻音說道:行行好吧。
他繼續趕路.但瞎子也同時開始跨大步伐,一不注意那個癱子,還有那個無腿人,也匆匆趕上來,拐棍在石路上碰得震響。於是三個人緊跟在布螺的身後,互相碰撞著,向他各唱起歌來:
行行好!瞎子唱道。
行行好!無腿人唱道。
而那個跛子一遍一遍地唱道:買幾塊麵包吧!布螺連忙塞住耳朵,叫道:別跟著我啊！
他拔腿就跑,瞎子，跛子，缺腿人也跟著跑。
隨後,他越往街道深處裏鑽,缺腿的.瞎子.跛子,越來越多,成群圍著他;還有許許多多斷臂的,獨眼的,從房子裏出來,有的從附近小巷子出來,有的從地窖氣窗裏鑽出來,狼嗥牛叫的，個個跌跌衝衝,一瘸一拐,奔命似的向亮光擁去,而且像雨後在泥漿中滾來滾去的鼻涕蟲一樣。
一直對格蘭古瓦緊追不舍,他深知這樣下去不會有好下場,嚇得魂不附體,在其他那些人中間亂竄,穿過瘸子和缺腿的雙腳陷入這螞蟻窩似的成群畸形人堆裏，這種感覺是很恐怖的。
總算換到了盡頭,前麵是一個空地,隻見許多星星點點的燈光在茫茫夜霧中搖曳閃爍.格蘭古瓦一頭衝了過去,隻想跑快點,以期甩掉他們。
“家夥,看你往哪裏跑!”那個斷臂缺腿的吼叫一聲,丟下雙棍,邁開兩條舉世無雙的大腿,其精確均勻的步伐是巴黎街頭以前從未見過的,緊追了上來。
“我這是在哪兒呢?”布螺嚇壞了。
這是一個開闊的形狀參差不齊的空地,地上鋪的石子高低不平,跟昔日巴黎的所有廣場一樣.這兒那兒,火光閃爍,周圍聚集著一堆堆怪誕的人.飄忽不定,紛攘.隻聽見一陣陣尖笑聲.孩子的啼哭聲，女人的說話聲，這人群的手掌和腦袋,襯托著亮光,黑黝黝的,顯現出萬千奇特動作的剪影.地麵上,火光搖曳,掩映著許多模糊清的巨大黑影。
布螺被三條漢子把他帶到酒桶前麵,狂歡縱飲的人群一時啞然無聲。
布螺害怕得頭也不敢抬。
“快脫掉你的帽子!”三個抓住他的家夥當中有一個說道.布螺還沒弄明白他說些什麼,布螺頭上的帽子被一個人摘去了,那是導遊送的帽子，雖說帽子破但是遮遮太陽,擋擋風雨,還很不錯的。布螺歎息了一聲。
此時,在石頭寶座上的男子居高臨下對他發話:
“那是誰?你為自己辯護什麼嗎?”
“哦！我是良民啊！”布螺叫道。
“那你要被吊死！”
“為啥！”
“難道你是良民,難道就能成為今晚你免得被吊死的理由?我們該吊死你了！”
“請稍候片刻!......聽我說......您總不至於不聽我申辨就判我死刑吧......其實我是流浪漢！”
”你聽著,”他一邊用長滿繭子的手撫摸著畸形的下巴頦,一邊對布螺說道，“我還看不出為什麼不可以把你吊死.這倒不假,我最恨這樣做,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了,對吊死這種做法不怎麼習慣,總是把這想得太玄乎。實際上,我們並不恨你.有一個辦法你可以暫時脫身.你願意參加我們一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