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生你的氣!”上司說,“得了得了!你這種人的秉性就是這樣……可是她哩!她哩!真——奇——怪!那可是她呀!她又溫柔,又純潔,像塊杏仁奶酪什麼的!可結果呢?結果她也經不起金錢的誘惑!她也被人催眠了。”

我的上司說的那個她,是指自己的妻子瑪特琳娜·尼古拉耶芙娜。

她走了

他們倆剛吃過午飯。覺得胃裏充實了許多,張開嘴連連打了幾個嗬欠,甜蜜的睡意使得眼睛眯縫起來。丈夫點上了一支雪茄,伸了個懶腰,然後伸展四肢懶洋洋地躺倒在沙發床上。妻子坐在床頭邊,嘴裏不時發出輕微的、含混不清的聲音。他們倆都有一種心滿意足之感。

“給我說點什麼聽聽……”丈夫打了個嗬欠。

“給你說什麼好呢?唔……啊,有了!你聽說過嗎?索菲·奧庫爾科娃嫁的那個……他叫什麼來著……嫁給馮·特拉姆勃了。簡直丟人丟盡了!”

“怎麼回事?”

“那個馮·特拉姆勃是個下流胚!壞透了……一個十足的惡棍!一點兒做人的道德都沒有!是個徹頭徹尾道德墮落的家夥!他先在伯爵家裏當管家——撈了一把,現在又在鐵路上幹,偷竊成性……他連自己的姐姐也不放過……總而言之,是壞蛋加竊賊。能嫁給這樣的人嗎?能跟這樣的人過日子?我真納悶!像索菲這麼個講道德的姑娘竟然……誰想得到呀!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也不能嫁給這種家夥!就算他是百萬富翁!就算他是美男子,我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要是我,才去他的呢!我想象不出為啥讓一個下流胚來做自己的丈夫!”

妻子從床上下來,滿臉氣得通紅,怒氣衝衝地在房間裏走了走。她的兩眼露出憤怒的目光。她的真心實意是顯而易見的……

“這個特拉姆勃就是這樣一個可憎可恨的家夥!可是,嫁給這種男人的女人就更愚蠢、更下賤。”

“這話不假!你當然是不會嫁給……是呀是呀……好吧,要是你現在知道了我也是個……是個壞蛋,那你會怎麼辦呢?”

“我?我甩了你!我連一秒鍾也不會跟你待在一起。我所愛的人隻能是正派規矩人。要是我知道你幹的壞事隻有特拉姆勃幹的百分之一,我……就馬上……就拜拜原文是法語Adieu,“再見”的意思。了!”

“這話不假……啊……你真是我的……我過去還不知道……嘿嘿嘿……娘兒們扯起謊來連臉都不紅!”

“我從來不說謊!你幹件壞事試試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幹嗎要去試試呢?你自己心知肚明……我比你說的那位馮·特拉姆勃要幹淨利落一些……比起我來,特拉姆勃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你吃驚了吧?這太奇怪了……(他稍停了一下)我一年的薪俸有多少?”

“三千盧布。”

“一周前我給你買的寶石項鏈值多少?兩千……是不是?昨天買的連衣裙是五百……租別墅花了兩千……嘿嘿嘿……昨天你老爸死乞白賴拿走了一千……”

“不過,皮耶爾,我們還有額外收入……”

“養了幾匹馬……請了家庭醫生……還有付給女時裝師的賬。前天你打牌還輸了一百……”

丈夫欠起身子,用手支著下巴,然後把所有的劣跡樁樁件件數了一遍。他走到書桌邊,給妻子看了幾件物證……

“現在你見到了吧,我的好太太!你說的那個馮·特拉姆勃——扯淡,同我比就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充其量不過是個小扒手……拜拜你啦!去吧……以後不要再東家長西家短的了……”

故事說完了。也許讀者還要問一句:

“她離開丈夫走了嗎?”

是的,她走了……不過她是走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在理發鋪裏

早晨,還不到七點鍾,馬卡爾·庫茲米奇·布列斯特金的理發鋪就開門了。店主是個二十二三歲的小夥子。他沒有漱洗,臉上髒兮兮的,但穿著倒還可以。他正在打掃鋪麵。說實在的,也沒有什麼可打掃的,但他卻幹出汗來了。這裏用抹布擦擦,那裏用手指摳摳,一會兒發現一隻臭蟲,把它從牆上打落下來。

理發鋪的店麵很小很窄,也很髒。原木拚的牆壁糊著壁紙,就像馬車夫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襯衫。在兩個半明不暗的濕漉漉的窗戶之間有一扇薄薄的、不結實的小門,它不時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門上掛著一個因潮濕侵蝕而發綠的小鈴鐺,它晃晃悠悠,有時無緣無故發出一種難聽的聲音。一麵牆上掛有鏡子,你去照照這麵鏡子吧,那你的尊容就會變得七扭八歪、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顧客就是對著這麵鏡理發刮臉的。一張小桌子也像馬卡爾·庫茲米奇本人一樣髒兮兮的。但小桌上擺放著各種東西:梳子、剪子、刮臉刀、一點兒發蠟、一點兒香粉,還有一點兒摻了很多水的香水。整個理發鋪也值不上幾個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