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的那個破舊小鈴鐺發出一陣陣尖細的叮當叮當聲。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走進理發鋪。隻見他身穿熟皮短大衣,足蹬氈靴,頭上和脖子上圍著一條女人的披巾。
他就是埃拉斯特·伊凡內奇·雅各多夫,馬卡爾·庫茲米奇的教父。此人過去在宗教事務所當過看門的,現住在紅池子附近幹鉗工活。
“馬卡魯什卡馬卡魯什卡是馬卡爾的小稱、愛稱,親愛的,你好哇!”他對正埋頭清掃的馬卡爾·庫茲米奇說。
他們彼此親了親臉頰。雅各多夫從頭上取下披巾,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坐下。
“這一路真夠遠的!”他說,同時長歎了一聲,“從紅池子走到卡路加大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近來過得好嗎?”
“太糟了,小老弟。我得了一場熱病。”
“怎麼啦?得熱病了?”
“得的是熱病,躺了個把月。我想,這回死定了。給我舉行了臨終前全身塗聖油的儀式這是教會的一種儀式:在重病人或臨終者的床前用橄欖油擦抹其全身。現在頭發直往下掉,醫生要人把它給剃了。他說,頭發還會長的,長得更密實。我心裏就琢磨:何不去一趟馬卡爾的理發鋪。去親人那裏總比去別的人那裏要好。他理得好,還不收錢。路是稍微遠了點,這可是實情,可這算什麼?就當作是出來散散步,遛遛彎吧!”
“我很高興。歡迎光臨呀!”
馬卡爾·庫茲米奇咯地一下稍稍碰了碰腳跟表示晚輩對長輩的敬意,致以敬禮的動作,指了指一把椅子,讓雅各多夫坐下。他坐在鏡子麵前,看來他還滿意:鏡子裏出現了一張七扭八歪的嘴臉,卡爾梅克人卡爾梅克人是當時俄國的以遊牧為生的少數民族。那樣的兩片薄嘴唇,一個扁平寬闊的鼻子,眼睛移到了腦門頂上。馬卡爾·庫茲米奇用一張有著許多黃斑點的白單子披在他的肩背上,接著就用剪子哢嚓哢嚓地剪了起來。
“我給您剪光它,露出頭皮來!”他說。
“那當然啦。讓我像個韃靼人,腦袋像個炸彈才好哩。頭發會長得更加密密實實。”
“大嬸還好吧?”
“湊湊合合,還算可以。前兒個還去少校家給太太接生,得了一個盧布。”
“真不賴,一個盧布呀。你們可要提防著點,大叔!”
“我提防著哩……小心,別鉸破我的頭。啊喲,真痛!你在扯我的頭發。”
“沒事兒。幹我們這行不扯點頭發還真不行呢。安娜·埃拉斯托芙娜過得好嗎?”
“你是說我的女兒?過得不錯,整天蹦蹦跳跳的。上個星期三有人來提親,把她許給了謝伊金,幹嗎你不來喝喜酒呢?”
剪子嘎地停了下來。馬卡爾·庫茲米奇放下手來,吃驚地問道:
“把誰許給人家了?”
“安娜。”
“這是怎麼回事?把她許給誰家了?”
“謝伊金家,小夥子叫普羅科菲·彼得羅維奇原著的俄文是“За Шейкина, Прокофия Петрова”,其中Шейкин是姓,Петров是舊、俗語中的父名,意為Петров сын,等於Петрович。他的姑姑在金口胡同一家人家當管家。這個女人很好。當然啦,我們大家都滿意。謝天謝地,過一個星期就結婚。你可要來呀,咱爺兒倆還得痛痛快快喝幾杯呢。”
“埃拉斯特·伊凡內奇,這事可當真?”馬卡爾·庫茲米奇說,他臉色煞白,神情驚愕,聳了聳肩,“這怎麼可能呢?這……這根本不可能!因為安娜·埃拉斯托芙娜……我本來就……本來就愛她,我原打算……怎麼會是這樣呢?”
“就是這樣。收了人家的聘禮就把她許給人家了。那個倒不賴。”
馬卡爾·庫茲米奇的臉上冒出了冷汗。他把剪子放到桌上,然後用手背揉著自己的鼻子。
“我原來打算……”他說,“這不可能,埃拉斯特·伊凡內奇!我……我愛上了她,我向她求過婚……大嬸也答應過。我一直尊重您,就像對自己的父親一樣。我給您理發總是分文不取……您還總向我借錢。我老爸死後您搬走我家的一張沙發,借了十個盧布,您至今也沒有還。記得不記得?”
“怎麼不記得!當然記得。不過你算哪門子未婚夫,馬卡爾?你憑什麼向我家安娜求婚?要錢沒錢,要身份沒有身份,就你這門手藝算個什麼……”
“這個謝伊金闊氣嗎?”
“謝伊金是勞動組合的成員。光他收的抵押品就價值一千五百盧布。這可一點兒不假,老弟……不管怎麼想,怎麼說,反正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你還變得回來嗎,親愛的馬卡魯什卡?你給自己另找個姑娘吧……這世界大得很哩。好吧,你接著給我理發吧!幹嗎站著不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