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自己說說看!求您了!說吧!”

“您聽著。我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小官吏家庭。當年我父親也是個性格善良、頭腦聰明的人,可是……時代和環境的氛圍……Vous comprenezVous comprenez,法語,意為“您是明白的”,我不怪我那貧窮的父親。他酗酒,賭博……受賄……而母親呢……不說也罷!生活貧困,為一日三餐勞碌奔波,總是覺得自己卑微渺小……哎呀呀,還回想這些幹什麼呀!我必須自己闖出一條路來……我受過貴族女子學校的那種畸形教育,讀過那些格調低下的愛情小說,有過年輕人常做的那些錯事傻事,還有過膽怯的初戀……至於同周圍環境做鬥爭?那太可怕了!有過懷疑嗎?有過不斷產生的對生活、對自己失去信心的痛苦嗎?啊呀!您是作家,您了解我們女人。您會懂得……很不幸,我天生就性格開朗……我期盼過幸福,美好的幸福生活!我渴望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是的!我認為,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才是我幸福的所在。”

“好一個奇特的人!”作家含含糊糊地說,在靠近她手鐲的地方又吻了一下,“真是個奇女子。我吻的不是您,而是人類的痛苦!還記得拉斯科爾尼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罪與罪》的主人公。嗎?他就是這樣吻別人的。”

“啊,沃裏德馬爾!像任何一個不平凡的女性一樣——這沒有必要謙虛,我需要榮耀……需要出人頭地,光彩照人!我渴求某種不平凡的……非一般女性的東西!可是後來……後來……在我的人生道路上遇上了一位富有的年邁將軍……請您理解我,沃裏德馬爾!因為這是一種獻身精神,一種忘我精神,請理解我!我不能不這樣!我總算讓全家闊綽起來。我到處旅遊,做好事……然而,我又是多麼痛苦,這位將軍的擁抱讓我無法忍受,讓人感到多麼卑鄙下流。可是也得為他說句公道話,當年他打仗還是很勇敢的。這樣的生活日複一日……真是度日如年啦!不過有一個想法在支撐著我,這個老頭兒不是今天便是明天會死去,我要活下去,正如我過去所憧憬的,我要委身於一個可愛的人,我會得到真正幸福的……現在我有了這樣的男人,沃裏德馬爾!上帝作證,我有了。”

女士使勁地搖著扇子。她的臉上露出了像是要哭的表情。

“後來老頭兒總算死了……他留給我一些遺產。我像鳥兒一樣自由了。我總算可以過過幸福的日子了,不是嗎,沃裏德馬爾?幸福在敲我的窗戶。隻要一開窗讓它進來,可是……不!沃裏德馬爾,您聽著!我求您了!要說現在也可以委身給一個可愛的人,做他的妻子、賢內助,為他的理想而承受著生活的重擔,做個幸福的女人……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充滿著肮髒卑劣、庸俗無聊、愚昧無知。全都是那麼可惡可恨,沃裏德馬爾!我真不幸,非常不幸,太不幸了!在我生活的道路上又出現了障礙!我再一次感到,我的幸福還在遙遠遙遠的地方!啊,我是多麼痛苦啊!但願您能知道!我是多麼痛苦啊!”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是什麼東西擋在您的路上呢?我求您,對我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又有一個有錢的老頭兒……”

那把多處弄壞了的扇子遮住了她那嬌豔的臉龐。作家用手支著他那思緒萬千的腦袋,連聲歎息,帶著心理學家的神情沉思起來。這時機車鳴起了汽笛,尖聲叫著,發出了呼哧呼哧的轟鳴聲。落日的餘暉把窗簾染紅了。

滑頭

傍晚時分,兩個朋友一邊走,一邊在一本正經地交談。他們正步行在涅瓦大街上。已經是日薄西山,但日頭還沒有完全西下……有的地方,屋頂的煙囪抹上了一層金黃色,教堂上的十字架閃閃發亮……在微微寒冷的空氣中散發著春天的氣息……

“春天快到了!”一個朋友對另一個朋友說,使勁地挽著他的胳臂,“這春天真讓人惡心。到處是汙泥濁水,疾病流行,該花錢的場合也多起來了……租別墅要花錢,還有這樣那樣的開銷……巴維爾·伊凡內奇,你是外省人,不大明白這些……也明白不了……在你們省裏,就像有一回某個作家所形容的,全都是平平淡淡……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憂傷。你們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沒有別的了。沒有什麼事讓你們操心的。我們可不……開始感到有點冷了……你感覺到沒有?其實你們並不是沒有糟心的事……一開春你們就有發愁的事。嘿嘿嘿……現在你們外省人也開始熱血奔騰……熱情奔放起來了……我們京城的人,都是鐵石心腸、冷若冰霜的人,我們身上沒有熱情,我們也不知道強烈的情感是什麼。你們是火山,維蘇威火山維蘇威火山位於意大利境內。轟!轟!撲撲地噴出火來!嘿……嘿……哎喲,我都要被燒著了!巴維爾·伊凡內奇,你坦白地說,你們的血奔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