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麥子的,你們去哪兒?’他問。他又說:‘讓我用貨車把你們捎到下一站。’他還說:‘我收你們每人一個格裏夫納格裏夫納,當時俄國的貨幣之一,相當於十戈比,就收一個……’

“這很合算嘛,當然,也隻得如此。伊凡·米哈伊勒奇向他們每人收了一個格裏夫納,然後讓他們上了一節公務車廂。我們的這些割麥子的上了車,高興得唱了起來,這下可熱鬧了!這個時候我也在車廂裏,我正趕著去伊裏亞家,就是伊裏亞·彼得羅維奇家去參加洗禮宴……他家的那個小奧列奇卡奧列奇卡,奧列格的愛稱、小名。受洗禮……

“我說,伊凡·米哈伊勒奇,您幹嗎讓這些人上車?得注意站上有查票員!‘那又怎麼啦?’——‘馬上就要出事!’

“伊凡·米哈伊勒奇猶豫了。顯然,他不想惹一身麻煩。事情本來不算什麼,可你們知道,大家都托人捎帶東西,不花運費,而且大家都心知肚明,可總有點讓人尷尬。這你們是知道的……況且查票員也各不相同……要是碰上這麼一個較真兒的家夥,那你就吃不了兜著走……這種事可常有了!有人為了泄私憤經常打小報告,想在上級麵前表現自己……

“伊凡·米哈伊勒奇說:‘火車停不下來,又要讓這些家夥下車……怎麼辦呢?’

“我們剛才還見到了一列火車,工務車廂上亮著三盞燈。那是他們那些列車員的信號:如果工務車廂上亮三盞燈,比方說,或者掛兩麵小旗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做信號,這就告訴你站上有查票員。我把這些話對伊凡·米哈伊勒奇一說,果然對他起了作用。他想了想,然後拿定主意。這下可有戲看了!他打開車廂門,揪著那些割麥先生們的衣領子,就在火車全速行進的時候——走吧!往下跳!割麥子的真的往下跳了……嘿……嘿……就像一捆捆麥子一樣往下滾。

“伊凡·米哈伊勒奇大喊大叫:‘跳哇!朝前跳,不會有事的!跳哇!你真沒出息!怕死鬼!見鬼去吧!’

“看著這個場麵我們笑得前仰後合……這些人全都跳下了車,隻有一人摔斷了一條腿,其他人都平安無事。他們交的錢就算是打了水漂兒……嘿嘿嘿……一個星期後,不知為什麼這一樁醜聞就傳開了。好不容易從什麼一個地方把那個摔斷腿的收麥人找了出來……是有人報告的,真活見鬼了……這人心也太歹毒了……那個受傷的莊稼佬得了五盧布,伊凡·米哈伊勒奇被撤了職……嘿嘿嘿嘿……”

“他現在沒有職務了?”

“我聽說,他進了歌劇院。他有副特好的嗓子,是男中音。他也常坐火車,喝足了酒就放開嗓門唱。真個兒百獸聆聽,百鳥悲鳴。此人極有天賦,沒說的!”

一棵老柳樹

有誰走過“勃”、“特”兩地之間的驛道嗎?

凡是走過這條驛道的人,當然都會記得科茲亞夫卡河岸上那座孤零零的安德烈耶夫磨坊。磨坊很小,裏麵隻安置了兩方磨盤……此磨坊有一百多年曆史了,早已廢置不用。看上去它像個彎腰駝背、穿著破爛、隨時都會倒下去的小老太婆。如果這磨坊不是倚靠著一棵粗大的老柳樹的話,它早就倒塌了。這棵柳樹很粗,兩人都合抱不過來。它那綠油油的枝條搭在磨坊頂上,垂在堤壩上;下邊的柳枝條垂入河水中,懸在地麵上。這樹也有些年月了,樹幹都彎了。它那彎曲的樹幹上有一個怪樣的黑洞洞。要是你把手伸進樹洞一摸,你的手準會粘上黑乎乎的蜂蜜。一群野蜂會在你頭上飛來飛去叫個不停,而且還不時地蜇人。這棵樹的樹齡有多大?據此樹的一個朋友,名叫阿爾希普的說,當年他在一位老爺家當“法國佬”所謂“法國佬”是指當家庭的“法語教師”或管理其他家務,後來又在一位夫人家當“黑人聽差”所謂“黑人聽差”是指在東家幹粗活和其他體力活的人。的時候,這柳樹就已經夠歲數了,而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棵柳樹還支撐著另一個老邁不堪的人,他就是阿爾希普老漢。他經常坐在露出地表的柳樹根上,從早到晚在釣魚。他老了,背也駝了,跟老柳樹一樣;他那沒牙的嘴就像那樹洞。他白天釣魚,晚上就坐在樹根上東想西想。老柳樹和阿爾希普老漢,日日夜夜都在絮叨不停……樹和人的這一生一世都飽經了世事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