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過了約莫十分鍾,流放犯似乎覺得,這隻鳥兒從牆角跳到房間中央,伸長嘴在泥地上啄食……它的長喙像鑽孔器一樣,鑽呀,鑽呀……而它的長喙也在不斷地長呀長呀!它的翅膀也在撲棱著。流放犯仿佛覺得,他正躺在地上,鳥的翅膀正拍打著他的鬢角……鳥嘴終於裂斷了,全都化成了一片片羽毛……流放犯終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剛亮,他聽到一片叫罵聲:

“你這個凶手,幹嗎要弄死這個小生命?”

費多爾·斯傑潘內奇睜開眼睛,看到房主就站在床前。房主是個正教分裂派分子,一個有點瘋癲的老頭兒。他憤怒得麵部抽搐,臉上淌著淚水。

“你這個該死的幹嗎要害死我的寶貝鳥兒?你這個魔鬼幹嗎要殺了我唱歌的鳥兒?啊?你這是弄死誰了?你憑什麼這麼幹啦?你這個死不要臉的東西,瘋狗!你給我滾出去,滾得遠遠的!馬上就滾!滾!”

費多爾·斯傑潘內奇披上皮襖,走到大街上。這天早晨,天空灰蒙蒙陰沉沉的……看著這鉛灰色的天空,簡直難以讓人相信,在高高的天空上還會有太陽出來。蒙蒙細雨仍然在下個不停……

“你-好原文為俄語譯音Бонжур,譯自法語的Bonjour(你好)。節日好,親-愛的原文為俄語譯音Моншер,譯自法語的Mon cher(“親愛的”、“哥兒們”)。”流放犯一走出大門就聽見有人問好。

他的老鄉巴拉巴耶夫坐在一輛嶄新的四輪馬車上經過大門。這位同鄉戴著高筒禮帽,撐著雨傘。

“他這是去探親訪友哩!”費多爾·斯傑潘內奇心想,“這個畜生,在這兒真會鬼混……結交了不少朋友……要是我當時偷的東西更多一些就好了!”

費多爾·斯傑潘內奇快到教堂時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這次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一輛裝滿皮箱的郵政四輪馬車正向他駛來。箱子中間不時露出一個婦女的頭來。

“這裏是什麼地方啊……我的天啦!費多爾·斯傑潘內奇,是您?”這個女人尖聲叫了起來。

流放犯跑到郵政馬車前,眼睛緊盯住這個女人。他認出來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這不是在做夢吧?究竟怎麼回事啊?你是來找我?奧麗婭,你拿定主意了?”

“巴拉巴耶夫住這兒什麼地方?”

“你找巴拉巴耶夫幹嗎?”

“是他寫信要我來的……你猜怎麼來著,他還寄了兩千盧布給我……還有,每個月我還收到他寄的三百盧布。這個地方有劇院嗎?”

流放犯在城內四處溜達,尋找住處。雨下了一整天,太陽一直沒有露麵。他一直走到夜色降臨。

“沒有太陽,難道這些禽獸也能過得下去?”他心中暗想,兩隻腳不時濺起融化的雪水,“可是,盡管沒有太陽,他們照樣興高采烈,心滿意足!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各不同,各有所好。”

一張簽到紙

(複活節記事)在前廳的角落裏,放著一張鋪著綠色呢麵的方桌。桌上擺著一張灰白色的公文紙,還有墨水瓶、鋼筆和撒沙器舊時用來書寫時將沙子撒在寫好的字上以吸幹墨汁,這種“文具”類似現在的吸墨器(或吸墨紙)。看門人——一個貪心的家夥——在前廳裏來回走著。在他那胖乎乎的臉上流露出貪婪的神情,他的衣袋裏收受的錢物不時發出叮當的響聲。十點鍾,一個個子矮小的男士,或者像我們上司喜歡用來稱呼自己下屬的——一個“家夥”,連滾帶爬地從外麵進到前廳。他進來後,踮著腳走到桌子邊,用哆哆嗦嗦的手膽怯地拿起筆,在那張灰白色的紙上費勁地寫上自己那卑微的姓氏。他一筆一畫寫了好久,而且是情真意切地描寫,就好像他在練習書法……他在筆尖上稍稍蘸上一點墨水,蘸得很少很少,而且反反複複連看四五次,因為他生怕墨水蘸多了會滴在紙上。要是真的弄上一滴墨漬……那就全泡湯了!(有一次發生過這樣的事……當然,那是很久以前了)。他簽名時不是匆匆地草草幾筆,這絕對不行……而且他寫字母Ъ1918年蘇俄文字改革前,所有以硬輔音結尾的詞都在詞末尾寫上字母Ъ(硬音符號)。時也是一絲不苟。書法習作完成之後,他久久地注視著自己的墨跡,看看有什麼欠妥之處沒有,結果他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之處,這時他才擦去額頭的汗水。

“基督複活了!“基督複活了!”見134頁的注。”他向守門人問候。

染了色的胡須同又硬又直的胡須接觸了三次指複活節期間兩男人見麵時相互祝賀並行接吻禮。響起了親吻的聲音。又一個“小銀幣”帶著悅耳的響聲掉進了守門神守門神,指古希臘神話中長有三頭和蛇尾的惡犬,它看守地獄的大門,又名克伯魯斯神。的衣袋。在第一個家夥之後進來了第二個,接著是第三個……就這樣一直延續到下午一點鍾。這張紙上已經簽滿了名。下午三點多,凶惡的看門狗就把簽了名的那張紙送進了公寓的一個房間。一個小老頭兒拿起這張紙,點起簽到的人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