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家都不聽他的,沒等他把話講完就推推搡搡把他擠到了門口。眼見理智不能占上風,這位有識之士也變得沒有理智了,他本人也跟著慷慨激昂起來。
“是時候了,現在該讓他明白了。我們也是人,跟他一樣!”傑茲傑蒙諾夫說,“我們,我要再說一遍,不是奴才,不是賤民,更不是古羅馬鬥獸場的奴隸!我們不許別人嘲弄我們!他對我們總是你你你的在同事之間、上下級之間,在正式場合,通常用“您”相稱,以示禮貌。;給他行禮,他愛理不理;給他稟報,他扭過頭去置之不理;他一開口就罵人……如今對聽差也不興你呀你呀的了,何況還是對我們這些有身份的人!這些話就得對他說!”
“前幾天他衝著我問‘你這張嘴臉怎麼啦?去找馬卡爾,叫他拿墩布給你擦擦幹淨!’他真會作踐人!還有一回……”
“有一回我同妻子一道走,”茲拉奇科夫搶過話頭說,“碰巧遇到了他。‘哎,你這厚嘴唇,’他說,‘你怎麼老是泡窯姐兒!還在這大庭廣眾之中!’我告訴他,這是我的妻子,大人……他沒有道歉,隻是吧嗒一下嘴唇!我妻子受到這種侮辱大哭大鬧了三天。她不是窯姐兒,正相反……你們這都知道……”
“總而言之,先生們,再也不能這樣生活下去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我們絕不能同他在一起了!要不他滾蛋,要不我們走人!寧可丟官罷職,不能人格掃地!現在是十九世紀了,誰都有自尊心!即使我是小人物,但我畢竟不是隨便任人捏的,我心裏有杆秤,心知肚明!我決不允許這樣下去!就這麼對他去說!我們當中總得有個人去對他說:照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代表我們大家!去吧!誰去!就這樣照直說!不用害怕,不會出事的!誰去?呸……見鬼……我嗓子都喊啞了……”
他們開始推選代表。經過長時間的你推我讓,最後他們一致認為:最聰明、最有口才、最有膽量的當首推傑茲傑蒙諾夫。他在圖書館掛了名,可以隨時借閱書刊,他寫得一手好文章,他還結識了不少有教養的太太小姐們——可見他頭腦聰明:他知道該說什麼,怎麼說;至於膽量,那就更甭提了。大家知道,有一次他竟要警察分局局長當麵向他道歉,因為對方在俱樂部裏把他當成“仆人”看待。可是,對這一要求警察局長還沒來得及皺下眉頭反應過來,有關傑茲傑蒙諾夫有膽有識的消息便不脛而走,鬧得滿城風雨……
“去吧,謝尼亞!別怕!就這麼對他說!你就說,你大人撈不到稻草!你就說,大人,你別在門縫裏瞧人把人看扁了!你就說,不行!你辦不到!你找別人當你的奴才去吧!我們比誰差呀,大人!我們要把那些自命不凡的家夥攆走!用不著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就照直給他說……去吧,謝尼亞……朋友……不過你得把頭發梳理一下……就這麼說去……”
“我脾氣急躁,容易發火,先生們……弄得不好說過了頭。還是茲拉奇科夫去好!”
“不,謝尼亞,最好你去……茲拉奇科夫對付綿羊還行,而且還得喝醉了才行……他是軟包蛋,還是你最好,畢竟……去吧,親愛的!”
傑茲傑蒙諾夫梳好頭發,拉平坎肩,衝拳頭咳一聲,就去了……大家屏息靜候。傑茲傑蒙諾夫一跨進辦公室就在門口停下了。他的手哆哆嗦嗦的,摸了摸嘴唇:唉,該怎麼開口呢?當他看到上司禿頂上的那顆熟悉的胎記時,他感到心口一陣發涼,胸脯像被人用帶子勒緊似的……背上也感到一股透心涼……不過,這還算不上什麼糟心的,由於不習慣誰都會這樣,就是不要膽怯……大膽一些!
傑茲傑蒙諾夫向前邁出一步,動了動舌頭,但沒有吐出一個字來,好像嘴裏塞了一團棉花。與此同時,這位代表感到,不僅嘴裏亂了套,五髒六腑也一樣……平常那股勇氣從胸部下到腹腔,在那裏咕嚕咕嚕響了一陣,又順著大腿下到腳後跟,最後卡在了靴子裏……可靴子又是破的……這才是最糟糕的啦!
“喂,你來幹嗎?沒有聽見嗎?”
“嗯……我,我沒什麼事……我隻是順路來……我,大人,聽說……聽說……”
傑茲傑蒙諾夫想管住舌頭,可是舌頭竟不聽使喚,而是接著往下說:
“我聽說尊夫人中彩得了一輛轎式四輪馬車……彩票……大人……嗯嗯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