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謝·阿列克謝伊奇是葉弗列莫沃村三聖教堂的誦經士,同時他又教學校男孩子唱歌——既教宗教歌曲,也教世俗歌曲。伯爵家的賬房每年給他六十盧布的薪俸。那些學童因跟他學唱歌,所以就有義務在教堂唱詩班參加合唱。阿列克謝·阿列克謝伊奇身材魁梧,儀表堂堂,胖胖的臉總是刮得幹幹淨淨,就像母牛的奶頭那樣光潤白嫩。從他那端莊的外表和雙重下巴來看,與其說他像教堂執事,不如說更像世俗社會中頗有身份的上流人物。但有時候一些事看起來頗為奇怪,雖然他儀表堂堂、氣宇軒昂,但他總是一見大主教就撲通一聲下跪。有一回,他同教堂助祭葉弗拉姆皮·阿弗吉耶索夫吵架,結果,按正教管區神父的命令,讓他跪了整整兩個鍾頭。從他的體形和儀表來說,他這種人更適合於受人崇敬,而不適合於被人作踐。

由於傳說伯爵老爺即將光臨,阿列克謝每天一早一晚都要組織合唱排練。排練就在小學裏進行。這種活動不大妨礙學校上課。每天練唱的時候,老師謝爾蓋·馬卡雷奇就給學生布置習字作業,而他本人則以音樂愛好者的身份參加合唱,專唱男高音。

平常合唱排練總是這樣進行的:一開始,阿列克謝·阿列克謝伊奇砰的一聲推開門,邊擤鼻涕邊走進教室,這時那些唱童聲高音和中音的孩子一窩蜂地離開自己的課堂,爭先恐後地擠到老師的講台前;接著,那些在教室外麵等候已久的男高音和男低音,就像馬一樣踏著蹄子,擠擠攢攢地一擁而入。最後大家各就各位。阿列克謝·阿列克謝伊奇挺直身子,做了個手勢讓大家別說話,然後敲打音叉發出一定高度的聲音。

“托-托-梯-托-托姆……多-米-索-多!”

“阿阿阿-門!”

“慢速……慢速……再來一次……”

唱完“阿門!”就是朗誦葉克千尼亞的大段祈禱詞《求主寬恕》。這些頌詞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翻來覆去有上千次了。現在再來排練,純粹是走走形式,裝裝門麵而已。唱起來也是有氣無力,心不在焉。阿列克謝·阿列克謝伊奇平和地揮動著手臂,時而用男高音,時而用男低音伴唱。一切都顯得平淡,毫無半點令人生趣之處……但是在唱《天使頌》之前,合唱隊中突然開始擤鼻涕的擤鼻涕,咳嗽的咳嗽,還有人使勁地翻著樂譜。合唱指揮轉過身去背對著合唱隊員,開始調撥小提琴的琴弦,臉上露出一種神秘莫測的表情。這些準備活動拖延了大約兩分鍾。

“大家站好了!先好好看看樂譜……唱男低音的,不要加重音度……唱柔和一些……”

《天使頌》選自博爾特尼揚斯基博爾特尼揚斯基,德米特裏·斯傑潘諾維奇(1751-1825),俄國作曲家,烏克蘭人,以創作宗教歌曲聞名。創作的宗教歌曲集第七部。合唱指揮一抬手,人們頓時靜了下來,眼睛盯著樂譜,唱童高音的孩子們張大著嘴巴。然後阿列克謝·阿列克謝伊奇緩緩地放下了手。

“弱音……弱音……樂譜上不是寫明了是弱音符號嗎?輕一些,再輕一些!”

“我……們……祈求……”

在要輕唱時,阿列克謝的臉上總是露出和顏悅色,好像他做夢時見到了美味佳肴一樣。

“強音……強音!加點勁!”

在要求著力唱時,指揮胖胖的臉上就露出受到強烈驚嚇,甚至驚恐的表情。

《天使頌》唱得不錯,甚至可以說太好了。因為那些學生早把習字作業放在一邊,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合唱指揮的一舉一動。教室的窗子外麵圍著許多人。看門人瓦西裏係著圍裙,拿著切菜刀,幹脆擠進了教室,他聽得入了神。庫茲瑪神父仿佛是從地裏鑽出來的,臉上掛著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在唱完了“讓我們受天使庇護”這句之後,阿列克謝·阿列克謝伊奇擦去了額上的汗水,心情激動地走到庫茲瑪神父麵前。

“我真有些莫名其妙,庫茲瑪神父!”他聳著肩膀說,“為什麼我這個俄國人就弄不明白我們這些俄國人?真讓我鬧糊塗了,讓上帝來懲罰我吧!這樣一些沒有文化沒受過教育的人,你怎麼也弄不懂他們的喉嚨裏有什麼東西——是咽喉呢還是別的什麼氣管?你不覺得奇怪嗎?根納季,你喉嚨裏卡住了什麼東西,是不是?”他轉身對男低音根納季·塞米切夫說。此人是酒館老板的弟弟。

“怎麼回事?”

“你那嗓子怎麼搞的?嘩嘩嘩的,像開了鍋的水一樣。恐怕你昨兒個又喝多了?準是這麼回事!瞧你嘴裏噴出的氣,就像剛出了酒館的門……哎呀呀,我說老弟呀,你真是鄉巴佬!木頭腦袋!要是你整天同那些鄉巴佬在酒館裏混在一起,那你算是哪家的歌手?唉,老弟呀,你真是頭蠢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