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守東
這一覺好像睡得很舒服,可是一睜眼,他卻發現自己躺在大街上。
他不知自己是怎樣睡到大街上來的,不過這還不算嚴重,嚴重的是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家在哪裏。
是搓麻時白板砸了頭,還是點鈔時感染了病毒,或是酒精燒毀了記憶神經,也有可能是洗鴛鴦浴時腦袋進了水……不管是哪種原因,結果都是一樣的,他現在成了白癡,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慌,他覺得自己空虛得像個蛇皮口袋。他抱著腦袋拚命想,想得頭痛欲裂。終於,他一片空白的腦海中模模糊糊浮現出“黑狗”
兩個字,同時耳邊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喚:黑狗……
他是個聰明人,明白既然自己想得起“黑狗”,“黑狗”就肯定跟自己有密切關係,找到了“黑狗”就肯定能找回自己。於是他向碰到的所有人詢問他是誰,他感覺所有人都很熟悉,男士像哥們兒,小姐像情人,可每個人都說不出他的名字,更提供不出有關“黑狗”的線索。原本異常熟悉的城市一夜之間變得異常陌生、冷漠。
“求求你,告訴我我是誰……”他不甘地繼續求助。
人們從他身邊匆匆而過。
一位小女孩停下來,奇怪地望著他問:“大人也忘了家嗎?”
他連忙抓住小女孩的手迫切問:“大人也會,你快告訴我,我家在哪裏?
我是誰?……”
小女孩害怕地搖著頭掙脫他的手,撇嘴要哭。
“那你說‘黑狗’是誰?”
小女孩哭著說:“那、那是黑狗……”
他放棄了小女孩,撲到了那邊一隻小黑狗麵前,急切地問:“我是誰,快告訴我……”
“汪、汪汪!”小黑狗驚叫一聲齜著牙向後躲去。
“走開,臭乞丐!”牽狗的闊太太討厭地罵一句。
他喜出望外地追上去追問:“你認識我?我叫乞丐,我是幹什麼的?我的家在哪?……”
貴夫人奇怪地乜斜著他,撇撇嘴說:“我認識你,你是個乞丐,乞丐就是要飯的,要飯的沒有家……”
他總算弄清了自己的身份,盡管他非常失望。
從此他就專心做起了乞丐。做乞丐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再去討飯,他覺得這種日子沒什麼不好。可惜好景不長,因為他沒有自己的地盤,很快便被有勢力的乞丐趕走了。於是他從城南到城北,又從城北到了城西,最後他被趕出了繁華的城市。
他隻有到鄉下討飯。
有一天,他流浪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這時他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已是個標準的花子相了。小村很窮,他卻意外地討到了幾塊錢。
太陽下山時,他來到了一戶一家。望著那破舊的房屋,他失望地轉身要走,院裏一隻狗卻吼叫著追了出來——這是一隻標準的黑狗。
他的心一動,可現在他已懶得再打聽了。
“是誰呀?”一個老態龍鍾的老婆婆顫巍巍走出來,她的眼神不好,打著眼罩來到了他麵前。
但她一眼認出了他,喚著兒抱住他痛哭起來。
“你是我娘?我怎麼認不出?”他有些不信。
“你已十年沒回來了,哪還能認得出娘啊!”老婆婆撫摸著他,又驚又疼地問,“你不是出人頭地了麼,咋要起飯來了?
原來他本來不是要飯的,他忙問娘自己到底是誰。老婆婆哭著說:“你是我兒滿幸福哇!”他心頭一熱,撲通跪倒抱著老婆婆大哭起來:“娘啊娘,多虧我還有個娘啊,要不世上再沒一個人認得出我了——娘,那‘黑狗’是誰?
是它麼?”他指指那條老黑狗。
娘戳著他的額頭罵:“你個沒良心的,記性真是讓狗吃了,咋連自己的根本都忘了——‘黑狗’不是你的乳名麼?!”
說著娘又像小時一樣呼喚起來:“黑狗兒——你野哪去了,該回家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