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的心不也是一樣
能感覺到處女的憂鬱
它像聖誕節的白雪般冰冷
卻又是一朵火焰
——裏爾克
離開家之後,葉霧美在外婆家住了一段時間。
我曾經去看過她。
她的外婆住在鄰近這個巨大城市的一個小鎮,要坐一個小時左右的公交車才能到達。
因為事先已經打好電話,葉霧美在車站等我。
我一下車,就看出她比原來瘦了一些,那條藍白色的碎花裙子不再緊緊裹在身上,而是顯得有些肥大。
——減肥了?
我笑著對她說。
——我在跟外婆吃素齋。
她也笑著對我說,眼神竟顯出一絲羞澀,有些像她小時候的樣子。
小鎮很安靜,也許是沒有多少工廠的緣故。
葉霧美不停地和大人小孩打著招呼,看起來人緣還不錯。
外婆的家是一個老式的庭院,種著一株桂花樹,一叢夾竹桃,台階邊上還生了青苔,空氣清雅。
葉霧美讓我在堂屋坐下,去請外婆出來。
堂屋很小,隻有一個條案、一張八仙桌和兩把椅子,其他的家具幾乎沒有。
座椅是古老的“官帽式”,坐起來很舒服,扶手很光滑,已經磨出了木材的本色。
八仙桌上麵,沒有掛中堂,而是掛著一幅毛主席像。
主席像下方,是一座毛主席白瓷像,眼見的是文革遺物。
長條形的玻璃板壓著幾本書。
我剛想看看那些書是什麼貨色,卻聽到了拐杖戳在地上篤篤的聲響,原來是葉霧美扶著外婆出來了。
葉霧美的外婆很瘦弱,看起來不是很精神。
她衝我擺了擺手,示意我坐下。
葉霧美扶外婆坐下來。
老太太讓葉霧美幫我沏杯茶。
葉霧美把茶端了上來。老太太隨口問了我幾個問題,大概是家是什麼地方的、父母身體如何等等客套話。因為老太太耳朵不太好用,葉霧美隻好在一邊大聲翻譯,像是在和老太太吵架。
——美美還是要拜托你多多照顧。
老太太忽然說道。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點了點頭。
——很久沒見了,你們聊一會兒吧,我得去曬太陽了。
老太太對我說道。
她站起來,葉霧美扶著她,向門外走去。
老太太坐在溫暖的陽光天井裏,安靜得像一座塑像。
葉霧美走回來,一把拉住我的手,向裏間走去。
葉霧美在和我接吻,吻了很長時間。
她的嘴唇濕潤而灼熱,像是很饑渴。
我撫摸著她的身體。也許是衣服麵料的緣故,她的身體很溫潤,像是一隻柔軟的鴿子。
葉霧美在撫摸我的下體。
——還是老樣子?
她調皮地問我。
——還是老樣子,相當萎靡。
我實話實說。——我真想大哭一場!
葉霧美輕輕地咬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放開了我。
——歡迎參觀本姑娘的臥房!
葉霧美笑著說道。
——我和外婆在這張床上睡。
葉霧美走到床邊,像個解說員般地說道。
我的目光在房間裏四處看了看。
說實話,這間房子比葉霧美原來的房間差很多,陳設簡單粗樸,除了葉霧美身體的氣息之外,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活力。
尤其讓我奇怪的是,房間的牆壁上居然貼滿了字條。
那些字條是用宣紙寫的,宣紙已經發黃,眼見得是上久的存貨。
我湊上去看了起來。
“生民如何,克種克祀,以弗無子。”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水有罔象,丘有,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摺。莊子達生第十九。”
“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有昔來。莊子天下第三十三。”
“鳥焚其巢,旅人先笑而後口兆來。易經旅卦。”
“臀無膚,其行次且,牽羊悔亡,聞言不信。易經卦。”
“或從王事,無成有終,易經坤卦。”
“汝豈不聞室羅城中演若達多,忽於晨朝以鏡照麵,愛鏡中頭,眉目可見。責已頭不見麵目,以為魑魅,無狀狂走,楞嚴經。”
“則汝身中,堅相為地,潤濕為水,暖觸為火,動搖為風。楞嚴經。”
這些字都是繁體字,看得人眼睛發痛。
一些句子我根本看不懂,而一些句子半知半解似通非通。
——這是什麼意思?
我指著那些字條問葉霧美。
——都是外婆寫的,她迷上了古書,就寫了很多句子和卦辭,貼得家裏到處都是。
葉霧美說道。
——不覺得恐怖?
——有什麼恐怖的?我小時候就在這間屋子裏住,這些字條很輕,一有風,就會飄起來,嘩嘩地響,好玩得很呢!外婆不喜歡穿堂風,怕影響她的健康,紙條一響,就讓我關上所有的窗子。我才不管她呢!
我的腦子裏忽然出現了一個強烈的意象:老太太的頭正在隨著那些紙條飄動的順序擺動,像一隻衰老的鵝。
我覺得身上有些發冷,就和葉霧美回了堂屋。
——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