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出了風暴而激動如大海
我舒展開又跌回我自己
又把自己拋出去,並且獨自
置身在偉大的風暴裏
——裏爾克
陳叔叔的兒子住在葉霧美隔壁的房間,他叫陳童。
陳童在房間裏很安靜,出來進去的時候輕手輕腳,惟恐惹怒葉霧美。
葉霧美偷偷觀察過,從這個孩子的眉眼來看,居然和葉霧美的母親真的有幾分相像,看來,真的和母親說的一樣,他和葉霧美一樣,也是私生子。
葉霧美的父親經常在外地一呆就是半年多,她的母親完全有足夠的時間把這個孩子生出來而不為人所知。
葉霧美越看這個男孩,越覺得他是個名副其實的私生子,連看人的眼神都像。
用葉霧美的話來說——這孩子真是個後娘養的,誰都怕。
這個孩子很少和葉霧美的母親說話,好像是很怕她。葉霧美的母親訓斥起這個孩子來很嚴厲,無所顧忌。從這點上來看,這個孩子對葉霧美的母親已經逆來順受,根本不會和她翻臉。
這個男孩也從來不敢正眼看葉霧美一眼,不敢對葉霧美說話。他雖然隻比葉霧美小五歲,差不多是同齡人,但他在葉霧美的麵前卻像是個中學生。
但事實也許並非如此。
這個男孩搬過來沒多久,葉霧美就發現一些奇怪的現象:她掛在洗澡間的內衣褲經常會莫名其妙的失蹤。更奇怪的是,這些東西在消失一兩天之後,還會自己出現。有時候,葉霧美明明記得掛在陽台的內衣褲已經幹了,她去收的時候,卻發現那些內衣還很濕,像是剛洗完沒多久的樣子。
葉霧美摸著那些內衣,能聞出精液的氣味。
葉霧美覺得這件事很惡心——那個男孩居然是個戀物癖。
葉霧美上大學的時候,就曾經有一個這樣的同學。
那個男同學不是迷戀女性內衣,而是迷戀兔子。
每天晚上睡覺,他都會和一隻肥胖的母兔一起睡。
具體的親熱方法沒有人清楚,但想必很慘烈,因為他每星期必定弄死一隻。
那個男生剛上大學的時候,據說很正常,沒有這種變態癖好。
他還交了一個胖胖的女朋友。後來,女朋友和他分手。
一氣之下,男生就生出了這種癖好。
讓葉霧美覺得奇怪的是,那個男孩平時看起來很正常,根本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淫邪。
自己的身邊就生活著這樣一個變態分子,葉霧美覺得很恐怖。
就在葉霧美覺得即將崩潰的時候,又發生了更可怕的事。
葉霧美在家洗澡的時候,居然被人偷窺。
那天,葉霧美洗完澡,正要穿衣服,一扭頭,卻看到有一雙眼睛,正在透過沒有完全拉上的窗簾,靜靜地看著她。
葉霧美裹好浴巾,猛地打開了窗戶,衝著窗外大叫一聲。
窗戶打在一個人的臉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一個人直直地掉了下去。
葉霧美跑到樓下一看,陳童倒在樓下的地麵上,已經昏過去了。
葉霧美看到了很多鮮血,也看到了陳童沒有來得及提起的褲子和露出的器官。
從二樓摔下來,陳童的身體原本不會傷得如此之重,但因為他從樓上摔下來的時候,後腦磕到了院子裏的水泥桌,才會傷得很厲害。
葉霧美的母親和老陳早已經衝了出來。一看到這種情況,他們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陳童住在葉霧美的隔壁,他可以從自己的窗戶裏爬出來,踩著房簷,湊到洗澡間的窗戶上,偷看葉霧美洗澡。
他們沒顧上責備葉霧美,而是火速把陳童送進了醫院。
進了醫院之後,陳童再也沒有醒過來。
醫生說,患者的後腦受到了強烈撞擊,很有可能變成了植物人。
葉霧美的母親回來取錢的時候,把葉霧美臭罵了一頓。
——陳童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想做什麼你就讓他做什麼,你還怕自己吃虧,又不會少了一塊肉?現在可好,一跤跌成了個植物人,我們後半輩子可怎麼活?
母親哭著對葉霧美喊道。
葉霧美沒有說一句話,恨得牙齒都要咬斷。
——你這個小婊子,你這個狐狸精,要不是你整天發騷,陳童能幹出那種事!
母親還在罵葉霧美,把全部的責任都推在葉霧美身上,似乎是葉霧美做錯了,是她的蓄意勾引才讓陳童犯下了這個錯誤。
——你罵我做什麼?這是你應得的報應!你和別人通奸,活該受到這樣的懲罰!
葉霧美忍無可忍,對母親喊道。
母親聽到這句話,愣住了。
她沒有再對葉霧美說什麼,而是呆呆站了一會兒,進屋取了存折,又向醫院走去。
陳童被送進醫院的時候,頭部受傷很重,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呼吸十分微弱。
葉霧美的父親曾經在這個醫院醫治過,又在這個醫院死去,所以她的母親和醫院的大夫很熟。通過各種關係,在事件發生後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裏,她把醫院最好的心腦方麵的醫生請了過來。開顱手術是在第一時間完成的,手術質量也相當不錯。陳童的腦壓終於得到了階段性控製,暫時保住了性命。
活著雖然活著,他卻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植物人,一點感覺都沒有,更不要說任何表示。
母親沒有雇護工,而是親自動手,一天幾次地為他換被褥和擦洗身子。
做這一切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服侍時間一長,她慢慢掌握各方麵的規律。比如說排尿,剛開始,陳童總是尿床,後來她意外發現,快到撒尿的時間,他的生殖器就會變大變硬。
這時,隻要她用手輕輕摁摁他的小肚子,陳童就會很聽話地撒出尿來。自此以後,母親養成一個習慣,時不時就去摸兒子的生殖器,隻要發現它變大變硬,就會幫他排尿。
這個方法有的時候管用,有的時候卻未必。有幾次,她等了十幾分鍾,也不見兒子尿出來,她就知道,這是誤報信息,一定是兒子又做了關於女兒的春夢。
讓她吃驚的是,雖然是個植物人,兒子卻還沒有忘了夢遺。每到這個時候,母親要用手紙幫他處理幹淨,仔細地幫他清洗下身,還要塗上消炎藥膏。
她一直疑心,如果不這麼做,兒子會患上艾滋病。
為了讓陳童盡快恢複,母親又請了一位按摩師,每天定時為他按摩。
母親買來輪椅,每天和陳童父親一起,輪流推著他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盡管陳童對這些無知無覺,依然是隻比死人多一口氣的植物人,但他的母親卻是滿臉的虔誠與期待。
陳童奇跡般地活下來之後,母親又想創造奇跡。她聽說長期進高壓氧倉有助於植物人恢複記憶,便又給陳童做了3個月的氧療。
氧療的效果還不錯,一天早上,母親正在為陳童穿衣服,忽然發現他兩隻胳膊有了輕微的活動。
——天哪,童童自己會動了!是他自己動的!
母親興奮得大聲喊叫起來。
醫生告訴她,這是病人的意識正在慢慢恢複的良好跡象。
四個月過去了,陳童的胳膊抬起的幅度越來越大,有時兩手甚至可以高過頭頂。但母親很快發現,陳童的這種進步很快就有了破壞性:雙手不是揪住自己頭發,就是揪住自己的嘴巴或耳朵,沒命地撕扯。
醫生反而很高興。他告訴母親,這是病人內心感到異常煩躁的生理反應。他既然已經開始感到煩躁,就說明他的知覺正在慢慢恢複,又是一個可喜的進步。
葉霧美很少去醫院看陳童,大多數時間,她下班之後都是獨自在家呆著,享受這份難得的寧靜。
在她的內心深處,她覺得自己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但慢慢的,她開始有些於心不忍。
於是,她偶爾也會到醫院去看望一下。
她去的時候,母親正在陳童的病床邊上趴著睡覺,陳叔叔正在看護。
看到葉霧美,陳叔叔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眼淚卻流了出來。
葉霧美也哭了。
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陳叔叔沒有對葉霧美說過一句壞話,她是知道的。
也許在他心裏,葉霧美和陳童一樣,都是他的孩子,不忍傷害任何一方。
葉霧美又看了看母親。
將近一年的時間,她的頭發全白了,已經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女人。
也許是到了換班的時間,母親突然醒了。
她看到葉霧美,像是突然吃了一驚。
但她沒有和葉霧美說話,而是出去打了一盆熱水,幫陳童擦起了雙手。
——為什麼給他戴手套?
葉霧美問道。
——怕他抓傷自己。
母親慢慢地說。
——這孩子心裏清楚著呢!每天躺在床上,哪也不能去,煩躁得很!
母親慈愛地說。
葉霧美坐在床邊,把陳童抱起來,讓母親給他喂流食。
——還是我來吧,弄髒了你!
陳叔叔說道。
——沒事,我來吧!
葉霧美說道。
抱著陳童,葉霧美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像是抱著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讓她心裏覺得很異樣。
陳童的身體動了一下。
——他知道是姐姐來了。
母親說道。
——陳童知道是我嗎?
葉霧美有些不相信。
——他怎麼不知道是你?你們小時候整天在一起玩。
陳叔叔說道。
——我怎麼不記得?
葉霧美還是不相信。
——你那時候還小。你記不記得,你在外婆家住著的時候,有一個叫牛牛的小男孩?
——牛牛?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邊的那個?
——就是呀,整天喊你小姐姐的那個!
——那就是陳童?
——不是他是誰?你看看,胳膊上還有疤,是跟你一起捅馬蜂窩弄的,擠得太狠了,這麼多年還沒有消下去!
陳叔叔的眼裏泛著淚光,撩起陳童的袖子給她看。
葉霧美忽然想起來了。
她的記憶中確實有過這樣一個小男孩,但是模糊了。
——他那時候好胖,跟現在一點都不一樣!
葉霧美說道。
陳童的身體忽然抬了起來,把葉霧美嚇了一跳。
——美美,不要讓他抓到你!
陳叔叔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