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警官看著紙棺說道。
——直到被謀殺,葉霧美都是一個毋庸置疑的處女。
我睜大眼睛,幾乎不相信聽到的一切。
——法醫說,她的情況很特殊,是石女。其實隻需要一個很小的手術,就能免除她的痛苦。但現在,永遠沒有機會了。
傅警官的話擊中了我,像一顆子彈擊中了冰柱。
我終於知道,葉霧美一直是在虛構之中生活,帶著孩童一般的熱烈想像和幻覺。
我終於知道,我和葉霧美是一對可憐蟲,永遠無法抵達無望的欲望之城。
我還在支撐。
傅警官領著我到收費處辦了認領手續。打印清單上,各種費用列得清清楚楚。
她的屍體在法醫中心已經放了近四個月時間,租用冷棺及停靈費、看屍費每天應收170元左右的費用,加上解剖檢驗費和180元的紙棺,總計一萬七千餘元。
還好,我的錢帶夠了。那是我從父母手裏拿到的錢,說是要和一個女孩結婚。
這對可憐的老人居然相信了。
他們已經知道了葉霧美的事,對她頗為同情。看到我能擺脫葉霧美的陰影,他們自然求之不得。
拿到這筆錢,我覺得很可恥。我會找一份工作,當把這筆錢還給他們的時候,我會對他們說清楚。
——我給你租了一輛車,不過還是要自己付費。
傅警官說。
他和我握了握手。
——還有什麼話說?
他問道。
——沒什麼。
——我很抱歉,耽誤了這麼長時間。
傅警官說。
——有關死亡補償的事,我會盡快落實。
他對我說。
——已經死去的人自然無所謂,隻是不要再讓還想活下去的人死去。
我對他說。
傅警官點了點頭,鑽進了汽車。
我坐在一輛破舊的中巴車上,和葉霧美去殯儀館。
我還在支撐。
殯儀館門上懸掛著一個血紅色的條幅:慶祝本館豪華式安靈爐正式開爐。
交費的時候,我看到牆上貼著一紙文件:
按照市物價局精神,由於世界範圍的柴油價格上漲,增加遺體火化成本費用的實際情況,本殯儀館普通爐火化費收費標準作出如下調整:13周歲以上每具遺體火化費由300元臨時調整為350元;13周歲以下(包括骸骨)每具遺體火化費由200元臨時調整為250元。新收費標準從發布之日起執行,為期一年。期滿視柴油價格情況重新核定收費標準。
葉霧美死得很及時,連世界範圍的火化費漲價都趕上了。
我還在支撐。
我曾經送走過葉霧美的父親,也送走過葉霧美的外婆。和他們的死亡比起來,這個處女的死亡更冷漠,更不近人情。
她就這樣被裝進一個紙棺材裏,送進焚化爐,被匆匆地打發了,似乎沒有人為她哀痛。
在接近兩千度的高溫中,沒有金剛不壞之身。她的軀體會被摧毀,萬劫不複。
我知道,我死之後,也和她差不多。
沒有大悲咒沒有無常經,沒有人為我開追悼會,也不會被送進八寶山,隻能悄無聲息地死掉,像一隻臭蟲。
我還在支撐。
我把那些寫滿字的紙放進亡靈塔焚燒祭奠。
這些紙都是“薛濤箋”,是我特地送給她的。
我要把那些紙用火柴點燃。
我用了三根火柴,才把那些紙點燃。
紙燃燒得很快,紙燼燃著紅光,像精靈一樣飛舞。
我離開亡靈塔,來到了殯儀館外的空地上,想再看葉霧美一眼。
我點了一棵煙,看著不遠處那個高高的黑色煙囪。裏麵冒著煙,開始是黑色的,繼而是淡藍色的,最後淡到幾乎沒有顏色,似乎隻剩下水汽。我想起了葉霧美,想起了她與淚水交織在一起的笑容。
她的一切都已經幻化為細小的塵埃,漂浮在蒼茫的輪回之中。
我的眼淚燙傷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