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床全部停放在黑暗中
她們漸漸渴望進入裏麵
渴望長久地死去,披枷戴鎖
乞婦一般告別人間
——裏爾克
第二天一早,傅警官開車來接我,他之所以讓我一起去,主要是為了緩和氣氛。
車開過葉家的老宅,我指給他看。
——慕文,看樣子你對葉霧美一往情深?
傅警官突然說道。
我覺得有些窘迫。
——既然你這麼喜歡她,她為什麼還要背著你去交別的男朋友?
傅警官又說。
——那是她的自由。
我無力地說。
——我可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挺好的日子不好好地過,非得這麼作踐自己!
傅警官自己點上一棵煙,隨手拿起一個盒子遞給我。
——葉霧美的寫真集,還給你。
他說。
終於到了葉霧美母親的家。
那些家具是我熟悉的,不熟悉的是她母親的表情。
雖然我們隻有兩年多的時間不見,她卻完全變成了一個老人。她已經得知了女兒的死訊,所以看起來顯得有些悲傷。
傅警官告知了葉霧美的案件偵破情況。裏屋的竹椅上坐著一個老人,一直在聽我們的談話。他慢慢地挪著竹椅,一直挪到了門口。
我看了一眼,隻看到在半條門簾之下露出的一雙手。那雙手搭在竹椅的扶手上,似乎在輕微地抖動。
那是帕金森病的一個表現。
她的母親沒有說一句話,隻是不時按摩一下兒子的手。
他的身體平躺在床上,像一具幹屍。
說完整件事,告知了開庭日期,我們準備離開。
植物人卻突然醒了過來,嚇了傅警官一跳。
——不用害怕,最近一直這樣。
葉霧美的母親淡淡地說。
我站起來,看著那個植物人,像看著一具複活的僵屍。他的頭在枕頭上轉來轉去,好像在辨認自己的環境。
他的臉抽搐起來。
他張開嘴,想要發出聲音。
他的手盲無目的地揮舞著,臉憋得通紅。
他越來越煩躁,他的雙手向天空抓著,仿佛在揉捏什麼東西。
——姐姐!
他大喊了一聲。
葉霧美的母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她說她已經和傅警官打好招呼,讓我幫她處理葉霧美的後事。
——花掉的錢,會由殺人犯的家庭補償。
她對我說。
她遲疑了一會兒。
——還有什麼事?
我問道。
——其實是件小事,我是想問一下,葉霧美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她的母親吞吞吐吐地說。
——你是不是想問她留下錢沒有?
她的母親沉默了。
我什麼都沒說,直接把電話掛了。
看在死去的葉霧美的分上,我想盡量有禮貌一些。
接電話的時候,我剛吃下消炎藥片。
葉霧美的文身已經在我的身上重新種下,正在慢慢地恢複生命。
我的書桌上,擺著一部書稿。
那些文字都寫在“薛濤箋”上,是用“倉頡之字”注入黑色文身顏料寫成。
我終於用那些文字的遺骸,寫完了葉霧美的一生。
傅警官帶我去了法醫中心。
走在空曠的走廊上,我覺得渾身發冷,能感到幽魂在飄移。
把冷棺拉開,我看見葉霧美躺在堅硬的不鏽鋼板上,因為脫水的關係,她顯得很瘦小,塑料般的臉上像覆蓋了一層薄霧了無生氣。
工人把葉霧美的身體取出,放進一具紙棺裏麵。
——如果有可能,我想保留她的身體。
傅警官看了我一眼。
——你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他說。
傅警官憐憫地望著我,像望著一匹正在咽氣的馬。
——有一件事情你未必知道,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