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克特心想塞繆爾這句話是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諷刺他。但他選擇不去在意,而是馬上陪著威廉姆斯下了樓梯。樓梯上早已擠滿了興奮的辦公室人員。首相馬上就要到來的消息傳遍了整棟大樓,而黨主席和黨鞭長在行道上的出現讓人群越發興奮。他們有組織地歡呼起來,黑色的戴姆勒裝甲車在護衛隊的陪同下,在廣場上轉了一圈,出現在聖約翰的配殿後麵。閃亮的電視燈光和成千上萬刺眼的閃光燈瘋狂地閃了起來,不管是職業攝影師還是初出茅廬的攝影發燒友,都想抓住這曆史性的一幕。

車停了下來,科林格裏奇從後座下了車,轉身向人群和攝像機招手致意。厄克特推著人群來到前麵,過於努力地想要與首相握手,結果擋了他的路。他抱歉地退了回去。在車子的另一邊,威廉姆斯勳爵帶著多年積累下來的騎士精神和老熟人般的親切,小心地扶著首相夫人下了車,在她的麵頰上獻上慈祥的一吻。從某個地方傳過來一束鮮花,隨之而來的還有兩打黨內官員和政要,大家都爭前恐後地想要參與進來。這呼啦啦的一大群人能夠在不發生傷亡的情況下通過旋轉門,進入到大樓內部,還真是個小小的奇跡呢。

大樓內部也同樣混亂和擁堵。這一大群人簇擁著首相,艱難地來到樓上,中間隻是公事公辦地停下來,像以前那樣對員工們表示了感謝。這一流程還要進行重複,因為沒有及時召集好媒體攝影師。盡管這裏充滿了拖延、退讓和噪音,首相還是耐心地露出自己的招牌微笑。

而樓上威廉姆斯勳爵的套房就要相對安全些了。但整個晚上都小心翼翼隱藏好的那種緊張感也正在逐漸浮現出來。角落的電視機正宣布著電腦預測出更少的多數席位,科林格裏奇低低地長歎一聲。“關掉那該死的東西。”他小聲命令道。接著一雙眼睛慢慢掃視過整個房間。

“今晚查爾斯在這邊嗎?”他問道。

“嗯,他來過這裏,但是……”

“但是什麼?”

“我們好像把他弄丟了。”

首相與主席四目相對。

“我很抱歉。”老者又說了一句,這句很輕,首相幾乎得從唇形判斷內容。

“抱什麼歉呢?為我哥哥喝醉抱歉嗎?為我差點輸掉這場選舉抱歉,為我讓很多同僚去做擋箭牌抱歉,為我比戈林還糟糕而抱歉?抱歉你蹚了渾水,把我倆都救了出來?無論如何,感謝你的關心,老朋友。”

體內的腎上腺素突然停止了供應,他突然間感到極度疲憊。連續好幾周來,周圍一直是呼啦啦一大群人,把他圍得水泄不通,他沒有享受過哪怕一秒鍾獨處的時光。他覺得自己急需一個人待一會兒。他轉身尋找更為安靜和私人的地方,但發現站在自己身旁的厄克特擋住了去路。黨鞭長正將一個信封伸到他鼻子底下。

“我考慮了一下黨內改組的事情,”厄克特說,垂下雙眼,但語氣卻透露出挫敗與猶豫混合的情緒。“這當然不是個好時候,但我知道您周末的時候可以想一想。所以我準備了一些建議。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們交白卷,希望看到一些積極的想法,所以……”他遞過自己手寫的筆記,“希望您覺得有用。”他這是在要求首相給他貴賓的待遇呢,他覺得自己有權獲得這樣的待遇,甚至不需要邀請。

科林格裏奇看著遞過來的信封,心中有某種東西爆發了,那堵將禮貌與誠實分隔得好整以暇的心牆轟然坍塌。他抬起自己疲憊已極的雙眼,看著這位同僚,“你說得對,弗朗西斯。這不是個好時候。也許我們在解雇同僚之前,要先想想怎麼保住多數席位。”

厄克特尷尬地呆住了,這種諷刺深深地刺傷了他。這並非首相的本意,他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

“抱歉,弗朗西斯。我是有點累了。當然你往前看是非常正確的。聽好,我想請你和泰迪周日下午過來一起討論這個問題。也許你現在就可以受累把你的建議給泰迪,然後明天派人送一份到唐寧街給我,或者,今上午晚些時候也可以。”

厄克特拚命控製住麵部表情,不想露出內心翻江倒海的騷動。改組這事他是心急了一些,他暗暗罵自己是個笨蛋。很奇怪,科林格裏奇不過是語法學校出來的“產品”,如果是個普通人,在社交上不可能如魚得水,也很難進入厄克特加入的任何俱樂部,但麵對這位首相時,厄克特那種天生的萬無一失的能力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政府中,這兩個男人的角色轉換讓厄克特無比氣餒和不安,當麵對首相時,他發現自己的言行不聽使喚。他的確做錯了,但他不責怪自己,反而覺得科林格裏奇的責任更大。但這不是“收複失地”的時候。他重新展露出親切殷勤的微笑,順從地點了點頭,“再好不過了,首相先生。我馬上就把這份東西拿給泰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