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瑞士山區的不幸事件,其根源要追溯到將近五周之前另一個時區的另一片大陸,事實將證明,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間點。這種事通常需要長達數月的周密計劃,但很多時候,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何況時間是個很難掌控的因素,所以最後走點捷徑,抄點近路,忽略點細枝末節,便也在所難免了。
摩西·威拉德·瓊博站在他位於東部高地山區寓所的窗前,沮喪地歎了口氣。雖然氣溫隻有80華氏度[① 華氏度:一種溫度計量單位,在美國和英語國家中較為常用。其換算公式為:華氏度(℉)=32+攝氏度(℃)×1.8,因此80華氏度約為26.6攝氏度。
]① ,但高海拔地帶罕見的濕度還是讓他有點透不過氣。烏雲耀武揚威了一個上午,現在,雨水終於吹響了號角,如千軍萬馬般從天而降,劈裏啪啦地砸在屋頂上,仿佛要把屋頂砸穿。窗外的雨幕妨礙了視線,他甚至連院門口的警衛室都看不見了,視野之內唯一讓他感到有生命存在的,是爬在外側窗框上的一隊螞蟻。唉,就連天氣都讓他覺得萎靡不振。
瓊博可是個重要人物,不過在他自己看來,這與他理想的位置還有點距離。他是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的代理總統,是人人尊敬的閣下,但他討厭這個稱謂前的“代理”兩個字,那讓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誰都能穿的破鞋。他曾是前總統羅伯特·穆加貝的副手之一,那是一個瘋子似的暴君,在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的過程中,瓊博脫穎而出,並暫時坐上了他的位子。不過,究竟能否成為名副其實的繼任者,必須經過三個月內的連續選舉才能見分曉。瓊博渴望當選,他需要贏得這場選舉,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的勝算極大。但津巴布韋已經被穆加貝糟蹋得不像樣子,國弱民窮,動蕩不安,發展舉步維艱,所以代理總統此刻的心情簡直比烏雲密布的天空還要陰鬱。他正注視著排水槽中噴湧而出的雨水像瀑布一樣澆在草坪上,把一叢木槿的根都要衝了出來,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敲門聲。門框已經有些膨脹變形,開門時合頁發出吱吱呀呀的抱怨,正像這個國家中的一切。走進來的是總統私人衛隊隊長塔克裏,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白人,都是接近四十歲的年齡,穿戴整潔、體格強健。
“你們遲到了。”瓊博用修納語[① 津巴布韋的官方語言為英語,但修納語和恩德貝萊語也是與之並列的主要語言。
]① 說道,這是他和塔克裏都聽得懂的語言。他語氣平淡,詢問的味道遠多於責怪。總統身材高大、體健如牛,從不輕易指責他人,多年的政治生涯磨煉出了他這種不慍不火、喜怒不形於色的涵養。正是由於他謹言慎行,深諳明哲保身之道,才能始終立於不敗之地,而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淪為行刑隊槍口下的犧牲品。
“真是非常抱歉,哈拉雷[② 哈拉雷:津巴布韋首都和最大城市。
]② 城外公路上的坑比機場上還要多。”塔克裏小心翼翼地回答,緊繃的嘴唇令他有些口齒不清。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雖然屋頂懸著吊扇,他仍舊緊張得滿頭大汗,“總統先生,這位是……”
但瓊博揮手打斷了他的介紹,“我不需要知道他們的名字,這次會麵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搜過身了嗎?”
“搜過了。”
“再搜一遍。”
“可是……”
然而就在塔克裏左右為難之時,後麵兩名男子中稍矮的那一個卻主動舉起雙手放在腦後,並大度地分開了兩腳。他的臉龐被非洲陽光曬得發紅,耳朵仿佛被什麼咬過,緊緊貼在腦袋兩側,形成一個自然的坡度,剛好與他稍顯稀疏且有些褪色的紅色短發接合。他的雙眼呈現出奇怪的淺灰色,就像冰凍的湖麵上開了兩個洞,放射著寒光。他主動接受再次搜身說明他聽得懂瓊博的修納語,而且他覺得沒必要隱瞞這一點。塔克裏在他身上輕輕拍打了一遍,然後轉向另一名男子—此人生得膀大腰圓,頭發花白但梳得一絲不亂,腳上的皮鞋一看便知價格不菲,顯然,這是一個生活講究而又相對保守的人。塔克裏在他身上同樣沒有搜出任何東西。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想二位應該能理解。”瓊博說,這次他用的是英語。
“所以我才搭以色列航空公司的飛機,”紅發男子說道,“它們從來不會出事。為什麼呢?因為他們比誰都小心,就像您一樣。”他語調清脆快速,每個字都好像是從舌尖上滾動而出,很明顯,他是南非人。
“請您用‘閣下’或‘總統先生’稱呼,以示尊重。”塔克裏認為此人的語氣過於隨意,便立即提醒道。
男子冰冷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位黑人領袖的臉龐,他的每一個部位—嘴唇、鼻孔、臉頰、眼睛—都出奇得大,讓人看著很不舒服,而他格外突出的濃眉毛,更給人一種思慮過甚、憂愁滿腹的印象。
“尊重?”白人男子不緊不慢地說。他說話總是這麼有條不紊,好像從來都不知道著急為何物,“在這個世界裏,尊重可是個稀罕東西。但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對總統的尊重和他對我的尊重是完全相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