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隻是晚飯時間到了,男人依舊沒有回家,女人擺在桌上的那些飯菜顯得有些落寞。天已經擦黑,女人有些急了。
女人把孩子托付給婆婆,朝男人做事的地方走去——山溝裏的小煤窯。女人邊走邊打男人的電話,打了好幾次,沒有通。她還打小煤窯值班隊長的電話,也沒有通。女人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你男人在小煤窯出事了。”有剛剛從山溝裏下來的人對女人說。
女人的頭頓時嗡嗡作響,淚水撲撲地落了下來,幾乎發狂地朝山溝深處跑去。
“到底怎麼啦?”女人在值班隊長麵前歇斯底裏地問道。
“井下情況不明,估計是巷道塌方。”值班隊長急得額頭直冒汗:“嫂子,麻煩你冷靜些。我們已經在積極組織工人搶救。”
“我能做點什麼?需要我做點什麼?”女人的心提到了嗓眼兒裏。
“你什麼也不需要做,你隻需要在值班室等待,祈禱。”說完,值班隊長迅速地加入了救援的隊伍。
“七狗(男人的小名),快點回家!”女人突然來到井口,衝井下猛喊。
“喊也沒有用,省些力氣料理後事吧,已經確定了是塌方事故,十回有九回沒得救。”有人勸女人。
“七狗,快點回家!”女人繼續衝井下喊,她隱隱約約覺得男人可以聽到,甚至還有回音。
那些人見勸不住女人,也就沒有繼續阻止女的“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女人每隔幾分鍾衝井下喊一聲。
淩晨5點,男人終於被營救上來。男人的一條腿沒了,不過還有一口氣。
兩個月後,男人終於度過了危險期,所有的人都為之慶幸。隻有男人的主治醫師覺得這簡直是個奇跡,於是對男人進行了一次心理訪談:“你能夠回憶起你在井下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我剛采滿最後一鬥煤,準備下班回家的時候。煤窯巷道坍塌了,我感到劇烈的疼痛,我的右腿被煤矸石砸中了,腿骨斷裂了,還被煤矸石死死地壓住了,我無法動彈。當死神越來越臨近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女人喊我回家,於是我又醒了過來,我意識到巷道極有可能發生二次坍塌,我忍痛舉起身邊的鐵鎬弄斷了我的右腿,爬到了巷道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所以後麵再次發生的坍塌沒能掩埋我。”
“但過度失血,為什麼你沒有暈厥過去呢?”
“在我眼皮越來越沉重的時候,我又聽到了女人喊我。我想起家裏還有年邁的母親,賢惠的女人,可愛的孩子,他們都在等我回家,他們都需要我啊。我使出最後一點兒力氣,把我的衣服撕開成幾條長布條,使勁地把右腿上部紮緊。”
“即使那樣,你也不能在井下堅持10多個小時啊!”主治醫師感覺到懷疑。
“每當我要睡去,或者是要放棄的時候,我都會聽到有人喊我。每一次聽到喊聲,我都會極力去想起家庭的美好。我第一次遇到女人,第一次和女人擁吻,聽到孩子的第一聲啼哭,聽到孩子第一聲喊我爸爸……那些時候,我是多麼地欣喜,多麼地驕傲啊。你知道孩子第一聲喊我爸爸的時候,我一下子把女人和孩子都抱了起來,把女人的臉都嚇白了。你知道我的女人有多麼膽小嗎?我還想,我不能讓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啊。小時候,是母親佇立在屋門口喊我回家,後來是女人在屋門口喊我回家,以後是孩子在屋門口喊我回家。為了那麼多人的喊,我不能就這麼死去。”
出院那天,女人想要攙扶男人回家。男人堅決不肯被人攙扶。
“你隻有一條腿了,你怎麼回家呢?”女人不解。
“隻要你走在我前麵喊我回家就好了。我又哪敢不回家呢?哪怕我是用一條腿蹦,我也會蹦回家啊!”男人笑了。
女人壓抑了許久的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七狗,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