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與程永新談《收獲》(1 / 3)

蕭岱·處女作·重藝術

蔡:先談談你印象中的蕭岱吧。

程:他比較海派、比較開放,很容易接受新東西。我到《收獲》的時候,他七十多歲。他總是覺得自己很保守。碰到作品時,他就說你們懂,你們看著辦。他特別好,一些新的東西總是會和我們交談,征求我們的意見,害怕自己太保守,錯過了一些好的、比較新的作品。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當時有一些關係戶。比如領導什麼的,總是會來問他說:“我的東西怎麼沒有給我發表?”陳沂就說過他。他嘴上會很客氣,私下則會說:“這種稿子怎麼能發?”他人非常正直。一九七九年之後,我們政治上的壓力是挺大的,“精神汙染”、“自由化”,一年、兩年總要來上一次。當時來人都是很嚴厲的,質問“誰是責任編輯”,這個時候他會說:“我就是責任編輯。”比如張辛欣的作品就碰到壓力。《文彙月刊》停刊,就是因為當時發表張辛欣、王若望的作品。還有發《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就不僅僅是政治上、官方的壓力,還有社會上其他的壓力。當時冰心也打電話來問巴金:“這樣的作品怎麼能發?”現在的環境相對來說比較寬鬆,當時壓力比現在大多了。

蔡:《收獲》給人的印象好像大多是名家名作,新麵孔、新人不太常見,是不是這樣?

程:在《收獲》發表處女作的很多,我們沒有專門做過統計。有華東師大的本科生,河南的李洱,還有格非,他們最早的較好作品都是在《收獲》上發的。還有王朔,雖然他前麵在《當代》發了《空中小姐》,但《頑主》是在《收獲》發的。包括蕭岱在的時候,當時我們發了戲劇學院一個學生的作品《大巴山下》。還有二〇〇一年第一期的《物質生活》,是長篇處女作。老妞的也是發的處女作。還有葉辛,雖然以前也寫過,但最主要的作品都是在《收獲》上發表的。

蔡:《收獲》上發表的作品大多數在文學史上還是比較有分量的,它一直保持平穩的發展勢頭,這跟編輯部人員審稿的取向有什麼關聯?

程:跟《收獲》的傳統有關,很看重文學的藝術性。我們基本上能保證稿子的質量,基本上能體現出當代文學發展的大概走向,能保持這樣一種水準。我們刊物現在這樣的發行量已保持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的讀者群是比較穩定的,這和編輯部選稿的質量有關,注重藝術性比較強的,我們不太願意放低我們的標準。最鮮明的例子,包括柯雲路的作品,我們從頭到尾都沒發過。前兩天,他給我們打電話,說如果能在《收獲》上發作品,他的夢就圓了。我說:“這不是由我來決定的。我們有一套自己的班子,最主要由作品的藝術性來決定。”我還說:“你的作品出去會有很多刊物要,有人會忙著幫助出書,但這和我們的判斷無關。”我們所發的作品隻體現我們的價值判斷。如果要在《收獲》上發,覺得還缺點東西。他說:“我不信就不能在《收獲》上發表一次。”他跟其他的刊物是很牛的。他給《大家》打電話,說:“來看我的稿子。”他們派兩個人乘飛機就過去了。但我們也發了很多新人的作品。在作品麵前人人平等,這方麵我們並沒有什麼局限。當然一些作品並不是很完美,我們也有很多遺漏的好作品,有的是因為刊物之間的競爭,互相拉稿子。總的來說水準比較穩定,當然會有很多遺憾。刊物的原因,作家自己的原因,當然,也會有我們的判斷原因。每一期都會有不滿足,比較欣慰的是,讀者比較認可我們的判斷。今後順應整個時代的變化,讓整個刊物辦得有活力。核心的東西不變,但形式上要新,要吸引新的讀者。我們希望有新的讀者。我們會不遺餘力地推出有潛力的新作家。比如二〇〇一年第四期,我們想推出“青年作者專號”,很多人對讀者來說很陌生,有很多是處女作。

鮮活·朝氣·李小林

蔡:《收獲》給人的感覺是沉穩,總覺得活力不夠。你能讚同這個看法嗎?

程:這也是我們努力的方向。我覺得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是文學的調整期,但這是相對的,不妨礙作家個人的創作,也有好作品,有些作品也有很好的質量,比如賈平凹的《懷念狼》。九十年代年輕的作家很多,很豐富,但大多是曇花一現,沒有太多好作品出現,包括衛慧。這種創作不會持久,一段時間很引人注目,但很快便會過去,隻是一種姿態。文學作品要流傳下去必須依靠的還是一種內涵,所以現在整個(進入九十年代的調整期)在各個刊物都有體現,一段時期內都看不到太好的作品,包括《花城》、《大家》。不能說大家都是這樣,《收獲》就有理由沉悶,我們自身也有原因,現在就在想如何把《收獲》辦得鮮活一些,有朝氣,大的宗旨還放在那裏,水準不會降低,爭取年輕讀者是我們目前最想做的事情,如何使作品適應他們的口味,而不是迎合他們。創作的主體——人本來就年輕化,讓這個主體不斷流動,這樣的創作才有質感。我們也苦於沒有年輕的持久的好作者。前幾年藝術評判的標準也有些混亂,比如一段時期,陳染她們的“私小說”,我們考慮作為一種文本也可以發一些,但這種東西是不是寫作的方向,能不能留下來成為經典,這就需要時間來檢驗。它是多元中的一元。不僅九十年代的文學創作,批評、理論也都處於一種休整期,沒有像樣的批評,也沒有像樣的理論,和八十年代是不能比的,沒有顯示出一種陣容。回過頭看當時是比較壯觀的。作家對生活切入的角度有一種調整的需要。我跟池莉有一個談話,其中說了這麼一句話:“星空黯淡不影響星球閃爍。”整個的創作是一種調整的狀態,我們盡可能做得好一些。體裁上吸引新的讀者,比如欄目的設置搞一些變化,使讀者不覺得過於厚重、沉重,而是可以輕鬆地接受。

蔡:新時期以來,《收獲》在原有的基礎上,有長足的進展,已經確立了它在文學期刊、在當代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李小林是伴隨著新時期《收獲》的再度複刊就來到編輯部的,她由編輯做起,直到現在成為副主編(巴金去世後,她接任主編——作者補),成為《收獲》的當家人,請談談李小林對《收獲》的貢獻,以及她與蕭岱有什麼不同。

程:從一種傳統的對雜誌的敬業,整個文化品格的定位,包括做人,他們都有很多相同的東西。大的相同的地方較多,就是對期刊的熱愛,很正直,可以頂住壓力,他們是中國真正辦刊物的人,跟世紀初的文化人一樣,把辦一本刊物當成一個真正的事業來做。從中國現有生活當中我所了解的其他刊物來看,這樣做的已經很少了。除了大的方麵傾注的熱愛,還包括小的細節上的認真。我們都說李小林有一種特異功能——對錯別字的敏感,我覺得她全身心的傾注——刊物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交作家朋友是個傳統,李小林跟諶容、張潔、馮驥才、張賢亮都是很好的朋友。比如現在我們去北京做活動,許多作家以一種朋友之間的情誼幫助我們,有一種親情的東西。比如餘華在北京為了《收獲》的事奔波,可以自己掏錢請朋友吃飯。他用不著這樣,他已經名氣很大,不需要這樣做。這種感情已超過一般好朋友的關係,有一種親情在裏麵。他們會把自己最好的作品給《收獲》,這種編輯與作家做朋友的傳統從蕭岱時期就開始。不太相同的地方,是蕭岱當時年紀較大,更多的是放在整個事業上,具體的工作是李小林在做。蕭岱對文學作品的敏感性當然和李小林不能比。我們當時很年輕,也很魯莽,我們總覺得當時和李小林溝通較容易,和蕭岱就覺得有點兒累,總是要和他講,給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