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遭到劫難時,母親的心思分成兩半,一半的心關心照顧著受難的丈夫,一半的心用在辛勤勞作拉扯年幼的子女們。初春母親在田野挖苦苦菜時淒厲的寒風,吹亂了她的鬢發;夏季母親在大街上賣茶水,如火球般的烈日,曬黑了她消瘦的臉龐;秋季泥濘的水田,母親在農民收割完莊稼的田地裏撿拾遺落的稻穗,母親的小腳行走艱難,多少次被稻根絆倒跌坐在泥濘中,泥濘的田地上掉落了母親多少辛酸的汗水。漫長的冬夜,昏黃的燈光下,母親一針一線地縫著那用硫磺熟製的毛皮,那種熏人的氣味,嗆得母親不停地咳嗽。我不知道多少次從夢中醒來,夜深人靜,萬戶俱寂,母親彎曲著身體,一針一線地還在縫著,她用縫皮子的微薄收入,貼補著家用。有幾年的秋季,街坊的幾位阿姨約著母親去給藥材公司鍘甘草,母親每天清晨拐著小腳,忙匆匆地出去了,中午又急匆匆趕回來,要給我們做飯,生怕耽誤了我們的學習。下午她又急匆匆去藥材公司打零工。那些個日月,我不知道母親瘦弱的身軀內哪裏來的那麼頑強的毅力和堅忍不拔的精神。

母親的手很巧,我在幼年時,每到端午節,母親就用碎花布頭給我和哥哥妹妹做式樣好看的香荷包,我的哥哥姐姐的鞋都是母親納底縫幫一針一線做成的,直到上初中時,我的腳上還穿著母親做的布鞋。那時家貧,母親用非常簡單的糧食變換著方式給我們改善生活,酸菜角角、蕎麵攪團、麻麩角角、山芋丁丁臊子麵、山芋卜拉子、酸鹽水麵條等等,母親做出的臊子麵味道,我敢說,大酒店的高級廚師也做不出來。在我的記憶中,還有這麼一件事,在20世紀60年代,正是低標準時期,糧食、油、肉非常缺乏,副食品全靠票證供應,家裏也非常窮。有一天,母親把飯做好後,炒菜時家裏沒油了。父親和大哥就要回來了,母親生怕耽誤他們吃飯,焦急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忽然母親看到了一根洋蠟(蠟燭),她拿在手中反複端詳,心想洋蠟也許是動物油做成的,也許可以燒菜,想到這裏,她把蠟燭放在鍋裏加熱,沒想到當蠟燭被加熱融化後,冒出一股股青煙,發出非常刺鼻難聞的氣味,母親趕緊將蠟燭汁倒掉了,把鍋反複地擦幹淨。90年代末,在一次家庭聚會時,母親曾把這件事講給她的孫子孫女聽,惹得孫子孫女們哄笑,孩子們哪裏知道那種艱辛歲月中的淒苦。我靜靜地坐在母親對麵觀察著老母親,我深深知道,母親用心血,用自己的意誌,才換取了我們的長大成人。她用自己的言行在80多年的歲月中勾畫了一個慈祥、樸實、善良、勤勞的偉大母親的形象。

我給母親剪指甲時,仔細端詳過她的雙手,十個指頭是彎曲的,這是幾十年辛勤勞動的見證。我給母親洗腳時,她的一雙小腳,彎曲畸形,我浸透著淚水的雙眼仿佛看到幾十年她走過的路是那麼漫長、艱辛和崎嶇。在我年少時,不記得家中有什麼藥,隻記得家中有一個紅匣子裏裝著一個長長的藥盒子,藥盒子裏裝著去疼片(那時叫索米痛),有時候看著母親吃一片。母親的腰是彎的,她的背上明顯隆起高高的一塊,我深深知道,這是幾十年背負艱辛、苦難、勞累留下的。

兒女們在父母的養護下成人,如小鳥豐滿了翅膀,都已從父母的羽翼下飛出。在這幾十年長大成人的路途中間包含著母親多少勞累的歎息聲。

2004年9月1日,在淅淅瀝瀝如泣如淚的細雨中,勞累的母親安詳地睡著了,在安詳靜寂中,母親嘴角留著一絲慈祥的微笑,永遠地睡著了。

父母的離去,使我們這個家族在每年的大年初一,再沒有那種喜樂融融圍著父母吃年飯的喜慶氣氛了。在父母的忌日,看著父母的遺像,我們心中有一種難以愈合的傷痛,有一種無盡連綿的思念不了情。有時我在他們的遺像前,燃起一炷清香,寄托著我無盡思念和深深的緬懷。

我望著蒼莽的山巒,向父母長眠的地方眺望,仿佛能看到兩位老人相依相伴,步履緩慢地行走在野草叢生百花綻放的原野上,他們看著春天裏呢喃的春燕,看著碧空如洗的藍天,在嫣紅姹紫百花盛開的原野中微笑。每年的清明節,兒女們都去看望他們,默默傾吐著對他們的熱愛,對他們的思念,對他們的眷戀。冥靈有知,我想父母會知道他們的兒女思念著他們,想念著他們,緬懷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