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首與娘
◆文/鍾秀林
娘之所以會義無反顧地收留匪首老二的兒子,並堅決地阻止住自己那十歲的兒子要“結果‘陰陽臉’的生命”的企圖,完全是那種比天寬、比一地厚的母性使然。
故事發生在二戰期間中國境內的滿蒙地區。
一天,日軍襲擊了沙漠邊緣的一個匪巢,因為土匪們竟然搶了日軍的軍火裝備。匪巢裏屍橫遍地,隻有匪首老二一人騎馬衝了出去。
逃難的娘兒倆到這裏時,日本人已經走了。橫七豎八的屍體中,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娘走過去,扳開一具屍體,蹲下身子把嬰兒抱了起來。突然,她叫了一聲:“作孽呀!”麵色就像紙一樣的白了。兒子看見娘抱著的是一個左臉上有一大塊青色胎記的嬰兒,十歲的兒子也明白了,這是仇人——匪首老二的兒子。人說老天有眼,他作惡太多才得了這麼個“陰陽臉”兒子的。
兒子還記得匪首老二的樣子,豹子眼、絡腮胡子,曾和爹有八拜之交,見了娘就粗聲粗氣地喊嫂子。兩年前匪首老二入了匪窩,帶領土匪攻打村子,爹率領大家殺了他十幾個弟兄。後來,土匪們尋機殺死了爹,匪首老二還揚言要殺他全家。
十歲的兒子已經懂得報仇了,他要殺死匪首老二的兒子。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準備用它結果“陰陽臉”的生命。娘打了他一巴掌,把他手中的石頭也打掉了。兒子驚愕地看著娘,娘說:“娃,他也還是個娃哩!”“陰陽臉”不停地啼哭著,娘把衣襟解開,讓“陰陽臉”叼住了她的奶頭。娘一手抱著“陰陽臉”,一手拉著兒子,向沙漠深處走去,娘有一個遠房親戚在那邊住。到了那兒,穿過沙漠,他們就能活命了。娘和兒子在匪巢沒有找到一顆糧食。娘和兒子忍著饑餓,在沙漠裏走了三天。
最後他們實在走不動了,就在一處沙丘旁坐下來。娘找到了一棵駱駝草,駱駝草粗糙糙的,長著一些小刺。娘就用鞋底把駱駝刺砸掉,又碾搓了半天,然後母子倆對付著吃。“陰陽臉”又哭起來,娘又把奶頭塞進“陰陽臉”的嘴裏。
這時逃進沙漠的匪首老二從望遠鏡裏認出了他們。他驅馬上前,準備殺死這娘兒倆好為他的弟兄們報仇。他拔出槍來向他們一步步逼近,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疲於奔命的逃亡生涯,使他灰頭土臉,狀如厲鬼惡煞,亂蓬蓬的胡子紮煞著,豹子眼裏凶光四射。娘把兒子摟著,把“陰陽臉”從奶頭上扯開,平靜地說:“老二,這是你的種,你抱走。你要殺我們娘兒倆,你就殺吧。”
匪首老二看見了娘那正在滴血的奶頭、“陰陽臉”的胎記和他嘴邊的血跡。“陰陽臉”離了奶,又哇哇大哭起來。匪首老二明白了:一路上“陰陽臉”是靠吸娘的血乳活下來的,而娘和兒子嘴裏正嚼著駱駝草哩!
這個凶悍的匪首愣了片刻,跳下馬,一下子跪在了娘麵前,磕了個頭,哽咽著喊道:“嫂——娘!”然後,他翻身上馬,擲下一袋炒麵和一皮袋水,就一夾馬腹,一溜煙似的跑遠了。
後來,聽說匪首老二那天擊斃了好幾個鬼子,最後被鬼子打成了蜂窩。
幾十年後“陰陽臉”當兵做到了將軍,將軍當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是將軍每次回鄉探親,總要給娘行個軍禮,並大聲叫道:“娘!”
一顆糖豆
◆文/趙新
對一個才五歲的孩子來說,母愛的幸福與甜蜜,或者說是想像中的那種母愛的幸福與甜蜜,卻又千真萬確如那糖豆一樣的簡單和感性啊!
我四歲時便成了沒娘的孩子,我記不清娘的模樣。
常見別的孩子被娘抱著,被娘背著,被娘攬在溫暖的懷抱裏,喂飯喂水,喂奶喂湯,熱了給扇扇子,冷了給添衣裳;而這些歲數比我還要大的孩子還在娘的跟前撒嬌,想踩著娘的肩膀上樹,想登著娘的腦袋去夠天上的月亮;有時候把尿淋淋漓漓撒在娘的臉上,還高興得手舞足蹈,樂不可支,問娘味道好不好,香不香。
娘們對自己的孩子總是又親又啃,百般關愛,總是眉開眼笑地點著頭說,好,好,小孩尿,賽如藥,這尿味道又香又甜,又甜又香。
我看得如癡如醉。我也想踩著一個人的肩膀上樹,我也想登著一個人的腦袋去夠天上的月亮,我也想把尿撒在一個人的臉上,然後手舞足蹈地問,味道好不好,香不香。
可是我哪裏也找不到娘。
我跑回家裏,十八歲的哥哥正蹲在灶前做飯。
我說:哥呀,咱娘哩?
哥說:咱娘死了。
我說:什麼叫死了?
哥說:死了就是死了,你說什麼叫死了?
我說:娘為什麼死了?
哥說:娘有病,娘病死了。不是娘死了,我能蹲在這裏給你做飯?這是男人幹的活兒嗎?
柴火淋了雨,又濕又潮不好燒,屋裏到處是煙,哥哥的眼睛被嗆得流淚了。灶裏的火滅了,哥哥湊上去朝灶裏吹風,那火呼一下子冒出來,燒了哥哥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