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這樣容易,這是我從來沒有麵對過的最危險的敵人。那就好像一覺起來,發現自己已經成為全國最受歡迎的領袖一樣。今年一月,上海某個周刊舉辦了一個活動,由公眾投票推舉“中國最偉大的十二個人物”。我是這十二位當中的一個。很少人能了解一個事實:謝絕名氣比對付敵手要困難得多!我非常深切地意識到,像我這樣年齡的人,驟然享有如此過當的名氣是很危險的。因此,我的原則是要“名符其實,而不是徒擁虛名”。好友!你不了解,弄得我工作過度,以致讓我病倒,其始作俑者並不是我的敵人,而是我的朋友和追隨者!
胡適在這封信裏說出了好幾句不可為外人道的話。他對韋蓮司說:“好友!你不了解,弄得我工作過度,以致讓我病倒,其始作俑者並不是我的敵人,而是我的朋友和追隨者!”這些“朋友與追隨者”如果知道胡適這句話,不知道該作如何想!《密勒氏評論報》評選活動開始的時候,自己名字在榜單邊緣浮沉,胡適憤憤然地說:“這種報是英文的周報,行銷於寓居中國的美國人和其他英語人士的居多,故這種投票隻可以表示這一派人的傾向。”一麵說“本不值得什麼嚴重的注意”,一麵又說“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抗議”。然而,獲選以後,他就把它儻來作自己的文化資本了。
胡適很清楚,這封信等於是對韋蓮司曆數他回國以後的成就。於是他在信尾為自己作了辯護:
以上所寫的,不過是要讓你知道我這五年來作了些什麼。聽起來也許很虛榮(vain)[注:周質平譯為“空洞”,誤],也許有點自滿(self-conceited)。但我相信你一定是能包涵我的。
1927年3月初,胡適回到母校康奈爾大學作勝利歸來的訪問與演說。《康奈爾校友通訊》(Cornell Alumni News)在3月3日以《中國名人造訪》(Noted Chinese Coming)為題,介紹了這位功成名就的校友。其中一段說:
他目前是北京大學的哲學教授兼英語係主任。就像但丁與彼特拉克(Petrach)帶動了西方的文藝複興,他把仍然處於“中古世紀”的中國帶進了現代的思潮。他被選為當今中國最偉大的人物之一。
康奈爾大學會知道胡適是“中國今日的十二個大人物”,這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胡適自己提供的消息,要麼是胡適通過紐約的“華美協進會”(China Institute in America)提供的。“華美協進會”當時的會長是郭秉文,他協調經理胡適1927年訪美的一切事務。然而,我更相信這個消息是胡適自己提供的。證據如下:
1927年3月27日《紐約時報》的星期周刊發表了一篇介紹胡適的專文,《胡適:少年中國年輕的先知》(Hu Shih:Young Prophet of Young China)。這篇文章是胡適留美主張和平主義時期的戰友葛內特(Lewis Gannett)寫的。該文一開始就這麼介紹胡適:
1917年,一個二十五歲的中國男孩兒完成了他在美國七年的教育回到了中國。1919年,上海的《密勒氏評論報》向讀者作調查,要他們選出“中國今日的十二個大人物”。才回到中國兩年的胡適,成功當選。
葛內特說這個票選活動發生在1919年。這自然是錯的。胡適告訴他這件事,但是葛內特把時間搞錯了。這顯然是葛內特在紐約訪問胡適的專稿。1927年3月11日,胡適正在賓州訪問。葛內特發了一封電報給胡適:“《[紐約]時報》周一前要我交你的介紹。該寄到何處讓你審閱呢?胡適可能沒有機會把這篇訪問稿批閱一次,因此,沒把時間上的錯誤給糾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