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鬱風 最可懷戀的地方(1 / 2)

被關進四堵牆一席榻、不見天日的有限空間裏,經過幾個寒暑之後,心裏想的就不再是“急風暴雨式的階級鬥爭”了。震驚、困惑、懷疑、憤慨、抗議、希望或絕望,都沒有結果。仍然是兩頓飯,等天黑;開了燈,睡覺等天亮。

一張報,一本書,就是生命的延續。

堅持鍛煉,鬥室之內,日行萬米,就感到生命的正常存在。

因為我相信,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身體被禁錮了,思想卻可以自由飛翔,和古人、和世界對話,飛向每一個熟識的人,飛向每一處可懷戀的地方。

因為我要活著,活著直到疑問得到解答,直到暗中在操縱我的命運的魔鬼現出原形,真理重新放出光芒。

不但要活著,而且要活得好,好到能夠戰勝生活如真空的“閑”的苦惱,能夠戰勝那用嚴酷的審問、誣陷、訛詐所造成的恐怖,戰勝那與世隔絕的與無期徒刑無異的監禁所引起的絕望;為此,我要使自己快樂,要用美麗的形象充實思想,用曾經向往的一切,去溫暖凍結了的信念。

在許多可懷戀的地方中,最可懷戀的地方就是故鄉。

誰都有自己的故鄉,對故鄉都有特殊的感情。讀過魯迅寫他的故鄉和沈從文寫他的湘酉故鄉,都使我感到哀哀欲絕的淒涼。

然而,即使是那麼破碎的,在那個時代陰影下的故鄉,也是親切的,可愛的。

而我所懷戀的故鄉,卻遠遠比他們那個時候美好得多。雖然她也帶著舊時代的烙印,帶著我兒時對於祖母和曾祖母的淒涼的回憶,但是更真實更深刻的是伴隨著新的希望,顯出生氣勃勃正在姍姍邁步的美麗形象的故鄉。因為我是在跨過一個時代之後的1956年又回到故鄉去的,雖然那一次時間不長,卻是第一次看到故鄉的新生,用我的全身心去擁抱她,畫筆一毫一發的描繪她,傾注了我對偉大的卻是久經苦難的祖國的無限希望和信賴。

那時堅信:一切都會好起來,隻要我們——那麼多的人,把勁都使出來。我沒有任何選擇,用手,用腦,工作或創作,隻要是需要,我做了,我就高興。

當時又怎能想到十幾年後,被關進與一切親人、朋友、同誌隔絕的監獄,長時間的閑著兩隻手,什麼也不能做。他們就是用時間消耗來使你的頭腦也蒙上蛛絲,使思想生鏽,扭曲變態,或者身體癱瘓,或者精神崩潰分裂成為精神病患者。我親眼看到不少就這樣報廢的國家培養出來的年輕人。

7年過去了,我的身體和精神終於沒有癱瘓。如今我又能做點什麼了。在那七年中能夠保持身心正常,主要是設法使自己享受一點快樂,而經常使自己愉樂的辦法之一,就是在心中默默地描繪著我那綠色的有著黑瓦白屋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