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劉衡 隻因我對黨說了老實話——我是怎樣成了“頑固右派”的(2)(3 / 3)

想起了《巧克力》

不幾天,《人民日報》記者部召開批判我的鬥爭會了。沒想到,大家講的話竟然和內蒙古農牧部的同誌們一模一樣:“為反革命分子鳴冤叫屈,立場站在反革命分子那邊了!”無論我怎樣申辯:“我不是站在反革命分子那邊,我是站在結論不是反革命的鬥爭對象那邊,他們也是自己人!”人們仍然一股勁批鬥,說我反對肅反、為反革命分子胡風、葛佩琦辯護等等。我說:“我不是在鳴放期間配合右派分子向黨進攻,我是在反右派以後才發的言,害怕又要出偏差……”汪x連忙插嘴:“反右派了,右派分子都不敢說話了,你仗著自己是黨員,就代表他們在黨內向黨進攻!”

老記者陸x說:“劉衡在我們記者當中,文學修養是最好的,但政治上……”這話戳進了我的痛處。長期以來,我就隱隱約約感到,報社對政治性強弱,存在一種偏差:報道中心工作的叫做政治性強,報道其它工作的叫做政治性弱;報道自上而下的工作指示叫做政治性強,報道人民群眾的生活和意見叫做政治性弱;寫枯燥幹巴的經驗介紹叫做政治性強,寫生動活潑的描敘性文章叫做政治性弱;熱衷參加運動的叫做政治性強,歡喜鑽研業務叫做政治性弱。我立刻頂嘴:“我在政治上也不錯……”

“不錯?不錯到反革命那邊去了……”“你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這是輕視群眾、汙蔑群眾!”“你汙蔑群眾鬥爭會‘寧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你把共產黨和國民黨相提並論了!”拍桌子、訓斥、辱罵像連珠炮一樣地打了過來,使我心裏發酸,肺腑刺痛。

“怎麼連《人民日報》的同誌們對我也不能理解了?”散會後,我伏在辦公桌上大哭。陳x以為我在悔恨,有什麼難言之痛,再三盤問我。我哭得沒法講話,就寫了一個條子:“顧x講話過於簡單、粗暴,應該對他進行教育!”

“你、你……”陳x氣得不知說什麼好。在他看來,一當鬥爭對象,就成了待宰的豬羊,隻有索索發抖的份兒,哪裏還能反抗?陸x說:“你這是何苦呢,人家鳴放,你聽著就是了,何必插一嘴?”他叫我到他家吃飯,我不肯去。陳x見勢不好,不知我會發生什麼意外,趕緊叫林沫從內蒙古到北京來幫助我。

我吃不下飯,睡不了覺,十分在意別人背後對我的看法,老向林沫打聽。他告訴我:“李x(編委)說,都什麼時候了,還向組織撒嬌!大家對她還是有所了解的。…陸x說:‘劉衡一句批評都受不了,連我那樣的話都不能接受!”一大家奇怪:劉街寫別人,倒頭頭是道,怎麼對自己,光曉得哭,寫不出檢查!”隻好讓林洙幫我寫檢查。

我親自出馬,了解我的意見究竟錯在何處。黨總支書記、反右領導成員肖x告訴我:“你們攻擊我們的肅反和蘇聯一樣擴大化了。要知道,擴大化是把一些人腦袋砍錯了,咱們是一個不殺、大部分不抓,隻是鬥了一下,不能說是擴大化”。可是,挨鬥的滋味是好受的嗎?我是不是太嬌嫩了?我到處喊冤叫屈,捉摸人們對我的真實意見。老認為:別人嘴上一套,心裏又是另一套。問他們:

“是不是一搞運動,就不能一邊倒,不能說反麵的話?一說反麵的話,就會破壞運動?”大家無法回答我,隻好悶在肚子裏笑:“劉衡太天真、太幼稚了!”用世俗的眼光來看,正像陸灝說的那樣,我在政治上的確是十分幼稚可笑。我不知道易卜生的名言:“當狼群在外麵狂嗥時,最保險的是跟著它們一起嗥。”我不會保護自己,成了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衣》中那個說真話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