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川地處壺口之濱,雖然偏居一隅但在20世紀卻有兩次較大的外來文化衝擊,受益匪淺。第一次是抗日戰爭時期太原失守後閻錫山的西渡黃河,他不僅帶來了部隊槍炮還遷來了學校、工廠和他的八大處;第二次就是北京知青插隊落戶。閻錫山回遷時有許多人因在當地成家立業就留下了,直到我們讀書時縣中仍有不少老師是山西人。我的一位朋友的父親就是那個時期遺留下來的老教師,“文革”時舉家下放到我們村,大白天老兩口一人一個煤油燈,老頭在後炕上讀唐詩宋詞,老伴在前炕上畫芍藥牡丹。村上人說這一家人日怪,吃了早上飯下午沒柴沒麵不急,沒有書看卻急。
插隊知青對我們這一代人的影響是最直接的,當時我們全縣隻有8萬人,插隊知青就有3200人,也就是說每25個人中就有一個操著普通話的北京知青。他們帶來了毛主席像章、紅寶書,帶來了火車頭帽子、黃挎包和塑料底鞋,更重要的是帶來了強烈的都市文化氣息。
知青對我的影響,受益終生。在農村時和知青一起勞動,大招工時沾知青的光,跳出了農門,參加工作後也是受知青的啟發,一塊堅持學習,取得大學文憑。更是在知青大姐朱淩的指導下喜歡上了寫作,並因此改變了我的命運。
剛參加工作時我是一名卡車司機。在此之前我一連參加過四五次招工,一關一關都過了,但最終都因父親的問題沒結論,政治審查卡了殼。那時候隻要能有一份工作就謝天謝地了,根本就沒有任何選擇的念頭和餘地,直到真正走上了工作崗位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喜歡這個工作。那時候縣上的最高領導人坐的是帆布篷的北京吉普,省上剛給調撥了三輛二手卡車成立了一個汽車隊,我們就是剛招的第一批學徒工。
20世紀70年代有個順口溜,“手中握個方向盤,給個縣長也不換”,惡劣的交通條件使司機這個職業非常吃香,但也正是這樣的環境給司機慣出了許多毛病,行為傲慢說話粗野不修邊幅,甚至生活不檢點。人們在用得著他們的時候極力恭維他們,背轉身卻在罵他們。那時候我就想,在我沒有能力改變自己職業的時候,我一定要人們在我的身上改變對司機的看法;在有能力的時候,一定要離開這個行業。在那段職業生涯中,我的車在我們車隊是最幹淨的,衣著也是最整潔的,對煙酒更是一星不沾。別人的駕駛室裏總是很“紳士”地女士優先,而我總是老人優先,行車中一旦遇到艱難跋涉的老人,隻要條件允許,我總是主動邀請他們上車。記得有一次我讓一位老奶奶上車時,她說娃娃我沒錢,我說不要你的錢。她又問,你認得我?我說不認得。
她就疑惑地說,你忙吧,我慢慢走。我隻好笑著把她扶上車,說你隻給我說在哪裏下車就行了。
可憐而又善良的老人呀,她哪裏能想到,我這是一看見這樣的老人就會想到我那在困苦中早逝的祖父祖母,我相信,每當我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們都能看見。
朱淩大姐是我們雲岩公社的插隊知青,在知青學習班的時候就認識了,後來又和我愛人同在公社的宣傳隊待過。她剛參加工作時在縣文工團當編劇,創作的劇本在延安地區的彙演中多次獲獎,又被調到縣文化館專業搞創作,兼做群眾業餘文學創作者的輔導。那是“文革”過後文壇剛剛複蘇的年月,縣文化館的陣地隻是一月一期的牆報,朱淩大姐就是當然的主編,她鼓勵我說:
“試著寫寫吧,我看你能行。”
一個初中都沒有讀完的人肚子裏能有多少墨水呀,可我真的想試試,幾經努力終於紅著臉將一首題為《一個兒子的自白》的詩稿交給了朱淩大姐,她一看立即大加讚賞,說:“不錯不錯,我說你能行你看你真的能行吧。”詩登出來時做了很大的改動,語言富有張力,不僅將我原來想表達而沒有表達出來的情感表達得更加感人,而且給讀者留下了一定的想象空間。雖然我知道朱淩大姐是為了鼓勵我,給我在這條道路上前行的勇氣,可我卻好長時間都不敢再找她談文學的話題。
後來地區要辦故事會,要求各縣組團自編自講,朱淩大姐就主動來找我,說這回該發揮你的優勢了,你開車經的事兒多,一定能行,故事的語言不比詩,要求通俗生動有個性就行,當然能幽默風趣一點更好。這回我就取材自己熟悉的生活,編了個《孫誌忠認親》,結果還拿回了地區的獎。她在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我,並分析說,你這回是找到語言的感覺了,我看你的語言特點更適合寫小說,朝這個方向試試吧。
記得在一個下雨不能出車的日子裏,朱淩大姐撐著雨傘踏著泥濘來找我,拿著我的幾篇稿子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啟發我去思考、去體會、去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