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藏書家的心事(4)(1 / 2)

另有一批新導向現代詩集,卻是在愛奧華那年從聶華苓那兒拿來的。在國際寫作計劃辦公室那層樓內有一個小房間,平常沒有人進去,有一天我和安格爾先生進去拿東西,原來是書庫的寶藏,看到我留連忘返那樣子,安格爾先生就讓我挑選一些,我才發覺安格爾是有心人,他寫信給他的一些朋友,出版界的,文化界的,請他們送一些書到寫作計劃來,給世界各地來的作家享受,無形中也進行了文化交流。

把愛奧華的書加在我的藏書時已有點章法大亂了,在西雅圖時,每一本書的位置我都知道,因為每一本都是我親手放在書架上的,以後一本一本加上的新書,我都心裏有數知道它們在哪兒,但自離開西城後,搬遷凡數次,書籍也隨我大流徙,顛沛流離之餘,次序方向位置也就顛三倒四,雖有數次所謂“最後的努力”,企圖使它們回複原位,但是記憶已混亂,又談何恢複舊觀呢?最近一次搬遷時也就立定決心要把它們分類安置,但個性素不喜章法的我,結果依然是半途而廢,無疑,書都放在書架上了,但有時要找一本書,總是心怯怯焉,因為開始時環目四覽,心裏大概有一個主意和方向,接而著手找尋,幸運的,一箭中鵠,稍為不幸的,換了兩三個位置,依然手到擒來,最不幸的,莫如瞻前顧後,爬高竄低之餘,遊目四顧,依然無影無蹤,但又知道書絕對是在的,不死心再加上不服氣,一找再找,依然渺渺茫茫,那種情景,我可謂愁對書城,書到用時方恨多了。

書的野存在主義冶

莊裕安

恐怕是我的藏書齡還短,或者是買書還不算太難,我還體會不出查爾斯蘭姆對書的怪脾氣。

蘭姆好像滿恨包裝很好的百科全書,一整排用俄羅斯皮或摩洛哥皮裝訂好的“大英”或“京師”,看起來可有多愚蠢呢。因為隻要這一排套書其中的某一冊,捐獻出它華麗的外衣,就足夠供應十本凍得發紫的書卷,舒舒服服換上一層新衣,維持個普通的體麵。蘭姆經常打從書店經過,看見一班暴發戶,就恨不得想將它們的外衣剝下,施舍給他書房裏鶉衣百結的舊書,好渡過下一個嚴冬。

蘭姆還有個買書的故事頗負盛名。他和姐姐看上了波芒和富萊喬的集子,一連好幾個禮拜,都在書店流連不忍下手,因為他們實在太窮了。直到某一天晚上,當書店快要打烊了,姐弟才下定決心,即使勒緊褲帶,也要把它帶回家。當他們買回來時,夜已深了,蘭姆看到脫頁的舊書,十分憐惜,便和姐姐在燈下,連夜不寐將書糊好。兩人深深體會,原來即使做窮人,也有窮人最快樂的一刻。

我們常常嫌菜市場魚販那兒找回來的鈔票又腥又髒,蘭姆卻喜歡讀某種令人意想不到的舊書。他認為所讀過最可愛的書,是流動圖書館老舊的《湯姆瓊斯》和《威克菲爾牧師傳》。那種許多人翻閱過,沾汙的內頁和破爛的書皮,所泄露出來的氣味,是多麼好聞呢。想象有一千雙指頭,曾在這上麵愉快翻閱過。也許是女裁縫,也許是送牛奶的工人,在他們白日疲倦工作後,犧牲睡眠的一個小時,充充實實地讀著它。

多麼不幸啊,我從來不曾在向圖書館借來的書上,體會過這種蘭姆式的快樂。蘭姆還說,一本書還漂亮的時候,是書頁有過自己的折痕,甚至瀕臨一撕即破的時候。這種經驗我就有,一本曾經在字裏行間畫過線的書,那才叫自己的書。就像我穿衣服總有個習慣,新買來的要下過水,穿起來才舒服。下過水不縮水,洗過兩三回,有了淡淡的自己的體味,這樣的衣服,才真正確認是自己的衣服。一件快磨破,廝守過大腿數年的石頭褲,不正是全衣櫃裏最珍愛的一條褲子嗎?

沒有讀過的藏書,是存而不在的;讀過的借來的書,是不存也在的。

伏跗室記

肖複興

在寧波,同為藏書樓,因為“天一閣”的名氣太大,以致掩蓋了“伏跗室”本身應有的光輝。

伏跗室在一條叫做孝賢街的小巷裏。市聲喧囂,人流穿梭,亂如蜂巢,毫不費力將伏跗室吞沒。我想,在馮孟顓先生最初買下這座院子做藏書樓的時候,不會是這般樣子。夜雨敲窗或冷月當空時,白雪紅爐,綠茗紫煙,青卷黃燈,清靜讀書的情景,怎麼容忍得下這般的嘈雜如熱浪頻頻襲擊?

伏跗室,取《魯靈光殿賦》中“狡兔伏於跗側”之句,意為伏處鄉裏不求顯達而致力於學。伏跗室主馮孟顓先生,一生淡泊名利,遠避宦海和商場,傾家產萬金唯致力買書藏書讀書,以書為友,如影相伴,樂此不疲。伏跗室藏有十萬餘卷書籍,其中有四百種善本,以宋刻本《名臣碑傅琬琰之傳》、元刻本《春秋屬辭》、明刻本《山穀刀筆》最為貴。

我來伏跗室那天,太陽很好,辣得燙人,是曬書的好時候。伏跗室文管所穿著背心的所長和美術學院剛分來的大學生,全部人馬三個人,都在樓上曬書。我走在搖搖欲墜的樓板上,迎麵撲來的是塵土和黴味,夾雜著樟腦味。所謂書香,其實是這些味道的混合之後發酵的結果,很像寧波醃冬瓜曆經鹽水的浸泡方才入味出味一樣。想想當年馮孟顓先生在這裏讀書理書,書林掇英,筆底鉤沉,得失寸心,學問甘苦,坐擁書城的滋味,其實是十分枯燥、單調、寂寞的。那一卷卷書籍畢竟不是身旁簇擁的美女如雲,紅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