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權被強權霸占以後就是極權。極權喜歡天馬行空,喜歡公權私化,討厭監督,你哪怕是柔聲細語的嘟囔都會招來麻煩。
1962年,赫魯曉夫率領黨政領導全班人馬參觀莫斯科美協成立30周年畫展。看到一些非現實主義作品時,一向口無遮攔的赫魯曉夫老毛病又犯了,大罵畫家吃的是人民的血汗,拉出來的是狗屎,而畫家則反唇相譏說赫魯曉夫根本不懂藝術,是外行,是美學領域裏的文盲。
接下來赫魯曉夫說了一段隻有在極權國家才能發現和得以實踐的真理:以前我是一個工人時,你們可以說我不懂;我是車間主任時,你們可以說我不懂;但現在,我是蘇共中央第一書記,我就懂!
有權就有了知識,有了修養,有了鑒賞力?這樣來解釋掌權後的變化已經夠斯文的了。極權一旦形成,就是一頭不受約束的野豬,憑著一身蠻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對現實的無限操控權自不必說,對過去的曆史都有再創造權。直到今天,世界上也沒幾個人知道蘇聯士兵在解放歐洲包括德國的同時,一路上還強奸了多少從十幾歲到七八十歲的婦女,因為那段曆史被掩藏起來了,這是隻有極權才能夠做到的。
極權會讓一個好人變成野豬。煤礦工人出身的赫魯曉夫就敢這樣辱罵著名雕塑家涅伊茲維斯特內:你畫的是什麼玩意兒?驢尾巴蘸上顏料胡亂甩幾下都比你畫得好!
“偉大人物的偉大之處,偉大得讓我們不敢觀看;同樣,他們的渺小之處,也渺小得讓我們不敢觀看。”毛姆說的是世界上所有偉大人物的表現,沒說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什麼樣的土地長什麼樣的草。像赫魯曉夫這樣的偉大人物,就是極權鼓勵激發了他意識深處的粗陋膚淺無拘無束地躥了出來。本來時時壓在意識深處的魔瓶,被極權托到了表麵,還拔去了瓶塞。有了權力就可以不受約束地亂發脾氣,亂罵人,亂講話,亂指示,在哪個領域都充當內行。
本來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被扭曲了。赫魯曉夫回到正常人的行列是被免職以後的事情。像所有極權國家一樣,丟了權杖之後的大人物家門可羅雀。赫魯曉夫安靜下來了,他把整過的人請到家裏來,向他們謝罪道歉。涅伊茲維斯特內也來了,他給赫魯曉夫帶來了一件禮物,那是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赫魯曉夫持書沉思良久。這時,他人性中的善良、理解、寬和、幽默等等品質回歸了。
也正因為這樣,涅伊茲維斯特內原諒了他。赫魯曉夫臨終前囑咐家人一定要請這位雕塑家為他建造墓碑。去世後,他的兒子請涅伊茲維斯特內設計一個墓碑,才華橫溢的雕塑家以天才的構思使赫魯曉夫的墓碑成為一件非凡的藝術品。墓碑設計得很巧妙,七塊黑白大理石相向銜接堆砌而成,黑白兩色簡單而又純粹,對比強烈含義深遠。兩色恰好各占一半,黑色寓意黑暗和過錯,白色寓意純潔和善良。
有人說極權也並非一無是處,譬如,可以一聲號令,統一行動,統一步調,集中財力物力人力辦大事,在短時間內成就事業。沒錯,是這樣的,前蘇聯就是這樣。在我們中國曆史上也有文景之治、康乾盛世,都是在極權下才得以實現,最終的結果我們也知道。
極權有一個與生俱來的毛病,就是極容易公權私有化,自糾功能弱甚至諱疾忌醫,常常寄希望於個人良好的道德維係和指揮的偉大英明。這,類同賭博,誰能給打保票?
“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成就。不是留下了多少宏偉建築和科技成果,而是馴服了權力,把統治者關進籠子裏,我現在就是在籠子裏對你們講話。”說這句話的是美國總統小布什,聽起來不完全是讚美人類的偉大成就,好像還有點權力被束縛後突破不得的遺憾。盡管連美國人自己也質疑這個人的智力水平,但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