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哭聲、尖叫聲、呐喊聲混成一團;車閘聲,槍聲,碰撞聲震耳欲聾的街道,此刻寂靜如死,隻剩下意猶未盡的汽車引擎發出著陣陣低吼。不多時,圍在報廢的汽車邊的黑衣人們散開,各自回到車上,接著,所有汽車調頭轉向,快速駛離了街區,噪聲向遠處飄散。
………………
【1922】
紐約,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黑幫橫行的混亂之都,與芝加哥那樣的修羅場不同,這裏即使是像布魯斯那樣的頭號家族,也全然不會像卡彭一樣動不動就火並街頭。不同的勢力都被同樣的規矩製約著,同時也被各自的實力製約著,所以很少會大規模地正麵交鋒。
但是衝突永遠是存在的,不論是市場上的還是地盤上的,所以為了在爭取利益的同時又不在明麵上打破規矩,一種古老而實用的職業複興了——殺手。殺手作為人類從古至今的高等勢力間使得最得心應手的工具,在紐約發揮著其得天獨厚的能力,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全國範圍內兢兢業業而不為人所知的殺手多達萬人,而在那一批成功率高到全國廣為人知的佼佼者中,最聞名遐邇的莫過於“詩人”巴拉克·班納。
傳說他容貌絕美,金發披肩,平時始終洋溢在臉上的笑容如日月般耀眼,而這樣的笑容,在他將獵物的喉嚨用手貫穿時,尤為燦爛。稱他為“詩人”,並非是說他言辭優美、談吐斯文,而是十分到位的形容著他的邏輯與行事風格。巴拉克?班納的腦子有問題這一點,很多人也是有所耳聞的,他像詩人一樣思考,像詩人一樣隨感而發,像詩人一樣心懷對所有生靈的深沉的愛和悲憫。
但同時他也深懷著對這個世界的仇恨。
當然這一切都是一傳十十傳百得來的,或許其中一些話是有依據的,也不否認會有很多謠傳。不過,歸根結底,所有人都公認的,也是千真萬確的一點的,就是他真的很強。紐約殺手榜第一位——民間都如此提起他。
而當巴拉克?班納滿心享受地把手臂從屍體的喉嚨中慢慢抽出來的同時,在紐約布魯克林的一間小地下酒吧裏,一場對話正緊圍繞著他進行著。
“先不說‘詩人’了,你可知道湯姆?德雷克這個名字?”
“湯姆?德雷克?”
“嗯啊,你不知道吧?你們這一輩的小孩,連‘追捕者’湯姆都不知道。”
“哦,很有名的殺手嗎?我完全沒聽說過哎。”
“當然啦,最近十年內威名赫赫的人物!等一下……老板!再加兩杯杜鬆子酒。”
“哎?別別別,我不能再喝了!”
“沒關係沒關係,年輕人嘛。行了,言歸正傳——‘追捕者’湯姆。”
“殺手的話……比起‘詩人’呢?”
“呃……跟那家夥恐怕還是沒得比的,紐約第二?或者第三吧。”
“哦。”
“不過啊!不過,如果兩個人不是像拳擊一樣打擂台的話,多半……這個,多半就是‘詩人’完蛋了。”
“行了行了,不說殺手了好嗎,斯泰爾叔叔?”
“得,不說了。喝酒!”
………………
【1930】
閉上眼前視野中還是急劇變大的服裝店櫥窗,而再睜開眼時,卻到了這個地方。
一切都是木製的,木梁木柱,玻璃窗在木框間泛著白光,向外看去可以發現這是一間閣樓,木地板仿佛纖塵不染,光滑潔淨,四圍雜然陳放的木頭家具也都是嶄新的,桌椅櫃架,種類還很豐富,應有盡有。
傑斯困惑地四顧,最後將目光停在了幾步外的那個人身上,“肖恩,”他一字一句,語氣中少有地對好友帶上了些許嚴峻,“發生什麼了?我們在哪兒?你幹了什麼嗎?”
“喂,別激動。總之你先知道我們活著,並且脫離了危險,就夠啦。”
肖恩翹著二郎腿陷在一張木製的搖椅上,前仰後合,同時漫不經心地在指尖玩著一個小木盒,回答時他短暫地衝傑斯笑了笑,隨即便又低下頭去不住地把玩那個木製品。
然而這種不負責任的輕描淡寫往往非但不能起到一筆帶過的作用,反而會令問者更加不解。饒是生性冷靜如傑斯,經曆了如此天方夜譚的事後,也沉不住氣了,“究竟發生什麼了?我們……我們怎麼直接從車裏……”
“打住!”肖恩突然一抬眼簾打斷道,他的目光平靜而出人意料的認真,“好的,我告訴你一切好了,反正原本這趟也是想告訴你來著。”聞言,傑斯完全不介意問話被他打斷,相反,肖恩的凝重使他心頭一凜——每次肖恩收起玩世不恭的時候,都意味著真的有大事。但這次肖恩的凝重沒能維持多久,他剛張開嘴猶豫了片刻就又閉上,然後開始東張西望,似乎心中處在極度的矛盾中。
傑斯在一旁看著,未發一言地等著。
“嗯……首先你要知道,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我信得過你。”良久,肖恩緩緩開口道,他的目光又變得很認真,仿佛下了什麼重大決心。傑斯輕輕一點頭,然後就聽到肖恩石破驚天的一句話:“其實我們在剛才就已經死了。”
被雷劈的感覺就是這樣吧?瞬間傑斯就僵住了,他感到的思路完全跟不上肖恩——死了?他對這個單詞的詞義恍惚中生出了極大的懷疑,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卻發現自己腦中口中皆是一片空白。他隻能閉上嘴,然後把眉頭皺得發疼,然後死瞪著肖恩。
死了?
果然說的太直接了。肖恩將他的震驚盡收眼底,邊玩味好友罕見的失措,一邊絞盡腦汁地琢磨該怎麼把這件事情的始末,給傑斯說清楚。
【1930·三個月前】
天空中雲色陰沉,緩緩湧動著灰黑色的波浪,天空像是無垠震怒的大海,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雲後隱隱蠢動。就在這大海之下,是同樣壓抑陰沉而暗波湧聚的紐約。作為這一時代中數一數二的繁華都市,即便遭受了經濟危機的巨大衝擊,整座城市遠遠看來依然是一派燈光爍曜、車行不息的盛世景象。
街道、快速路交錯縱橫,如脈如織地覆蓋了整個曼哈頓市區,從低空俯視,車燈閃爍之中,仿佛是千百條流光溢彩的河流。而在一條相對來說很不起眼的小巷中,一輛群青色的小轎車似乎認為那羊腸小道還和適才的陽關大道一樣寬闊,就像看不見兩邊相距不出10米的樓強一樣橫衝直撞地疾馳著。
“咣!”終於,轎車一頭撞上了一隻垃圾桶,發出在整條巷子裏回響良久的巨響,並以此為這場飆車畫上了氣勢磅礴的句號——車停了,像個瘋玩闖了大禍的孩子忐忑得呆立在現場一樣。車門彈開,一個身著湛藍色條紋西服的青年悻悻然鑽了出來,一隻手順手帶上車門,另一隻則托起一隻圓邊帽子按到頭上,藍色的帽簷與金色的頭發形成冷暖色的搭配。
他挺直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並保持著那個伸展的姿勢,衝目光邊緣的那個中年人無奈地一笑——其實也就是咧了咧嘴:“抱歉,哈德威先生,我不是……呃,不是故意的。”在巷子一邊其中一棟居民樓的陰影中,打開的房門前,一個男人站在門口的台階上,聞言輕輕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是一個穿著襯衫和吊帶褲、身材勻稱適中的男人,一張臉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但不論是斑白的頭發還是臉上平淡厭倦的表情,都使他渾身散發出一種老驥伏櫪的頹喪氣息。
陰影中他似乎衝拚命對他賠著笑的青年無動於衷地瞟了一眼,“沒關係。把車熄火,之後再進來吧。”說完他轉身走回了門中,一句多餘的寒暄都沒有。台階下的青年長舒一口氣,心中充滿了僥幸逃過一劫的愉悅,畢竟萊姆?哈德威先生對安靜的癡愛,在整個班納家族都是人皆知,剛才垃圾桶這一聲無疑是對這小巷獨有的靜謐的致命一擊。
轎車發動機的低鳴聲戛然而止,鐵製的垃圾桶靠到了樓牆邊,整條巷子慢慢歸於死寂,這萬籟俱寂如同某種稠液似的沿著兩邊的老樓拖拖拉拉地流淌下來,並在夾成的小道間積成一泓狹窄而死氣沉沉的幽澗。“哐啷!”突兀響起的一聲鐵門關闔聲,轉瞬即逝,竟詭異地連一聲回響也無。
那麼……我又到這兒來了。青年停下的腳步踏在樸素無華的暗紅地毯上,他胡亂用兩句話搪塞過了門口哈德威先生的保鏢的問候,隨後便站在不大不小的客廳正中,環視了一圈這間和記憶中分毫不差的、充滿了進貨自跳蚤市場的家具的房間。
哈德威先生和大部分班納家族的老牌不同,他並不追求奢侈和華麗,甚至也不要求生活有多舒適,宅邸的簡樸幾乎和生活環境的靜謐一樣盡人皆知。青年總認為哈德威先生簡直不像班納家族的人,一個既不以享樂為目的也不喜歡享樂的人,在班納的名下幾乎是不存在的,舉個例子吧,哈德威先生房子的大小是和他同樣地位的斯蒂克先生別墅的十分之一。
青年感到思緒千絲萬縷難以理清,目光因不住四顧而顯得漫不經心,等了半天哈德威先生也不見出現,便百無聊賴地溜達起來,他把手伸向門旁的一個瓷瓶。
“肖恩?班納!”突然間,一聲低吼似乎在房間的每個角落響起,把他嚇了一跳,“別亂動我的東西!”肖恩驀然回首,正看到萊姆?哈德威從裏屋走出來,臉上籠罩著一層烏雲,語氣絲毫不像是一下對上。
肖恩有點犯怵,縮手縮腳地低頭:“對不起,哈德威先生。”
“算了,這道歉沒太大誠意和意義,跟過來吧。”
“是。呃……今天是……”
“匕首。手槍你已經練得夠多了。”
“啊?匕首?十年前還算有用吧?”太失望了以至於肖恩忍不住嚷嚷了出來,聲音在狹窄的走廊裏回蕩,繞梁三日不絕於耳。
隻見哈德威先生猛地駐足回身,一張原本平靜的臉此刻正被怒火扭曲著,“小子……”他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給我安、靜!”
………………
【1930】
第二天早上莫裏斯和拉克去了那家他們常去吃早餐的、名叫“陽光”咖啡館,和老板熟稔地打了招呼後,照例一人點了一杯咖啡,莫裏斯是黑咖啡,而拉克則要喝拿鐵。
“啊——嗬。”拉克大大地打了一個近乎做作的哈欠,然後就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瞪著麵前冒著熱氣的咖啡發呆,莫裏斯自顧自一口口抿著苦澀而香醇的咖啡,攤開了剛從報童手裏買來的《紐約時報》想看看關於巴拉克?班納受刑的報道。然而攤開的同時他就怔住了,睡意居然頃刻間一掃而空,“喂,拉克!”他用力拍了搭檔一下,把報紙拿到兩人中間,指著頭版頭條,“你看這個。”
“嗯?啥啊……我靠!”拉克睡眼惺忪地湊過來,隨即也立馬就精神了,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一行粗大的黑字——“死刑犯巴拉克?班納越獄,全國展開通緝”。
兩位偵探麵麵相覷,連近幾年基本上都在忙各種雜事的拉克都一副雷劈了的表情,更不用提夙夜憂歎的莫裏斯了。翻到那一版讀下去,報道上說巴拉克?班納是在刑場上、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越獄的,監獄搭上了十來個獄警以及監獄長等三四個圍觀的高層人員的性命,卻最終被他成功脫逃。
報道裏還說巴拉克?班納在整個過程中未中一槍,盡管當時槍聲如雨。
這時,莫裏斯才注意到,整個咖啡館的人幾乎都在竊竊私語地談論著這件事,“怎麼會讓他逃了”、“不會很快抓到吧”、“都不敢出門了”之類的話隨處可聞。他陷入了沉思,巴拉克越獄的理由不外乎就是為了逃避死亡,但是這樣一來他自首入獄的目的又是為何?當時的報紙上說“罪犯主動來到警局,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在警察逮捕他時未有任何反抗”,自己乖乖地入獄,然後又毫發無傷地逃出來,難道這家夥就是觀光去了?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子裏形成——看來有必要找這位殺人犯談談。
如果巴拉克?班納的自首不是出於良心發現,那麼他這監獄之行的目的就是去見一個獄中的犯人,然後,當他完成了目的,再找個機會逃了出來。
已經被TIA逼得窮途末路了的莫裏斯?布萊克,兩口喝完了咖啡一躍而起,“我有點事兒要辦,”他對拉克說,一邊套上大衣,“你今天要是沒別的事,最好也來。”“幹什麼啊?”拉克的咖啡還剩大半杯,見狀趕緊灌了一大口,結果被燙得直抽搐,“呃……”
“關押巴拉克?班納的,是紐約州立監獄吧?”
“是……啊,就是哈得孫河上那個。”
“如果巴拉克從那裏逃出來,第一個去的地方應該是哪?”
“喂!你該不會是想……”
拉克反應過來的瞬間立刻臉色大變,直接站了起來,但已經要走開的莫裏斯停下腳步,回頭時的目光直射進他心中,他歎了口氣,“好吧,看來這也是我們擺脫這個‘TIA’唯一的出路了哈?”莫裏斯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嗯……我想想,那個委托雖然我還沒完成,但是今天不是和那家夥見麵的日子,所以我先翹一天班好了。所以……”拉克望向天花板,小聲自言自語著,一邊偏過頭看了莫裏斯一眼。
莫裏斯依然站在門旁等著。
“得,”拉克又笑了出來,“我開車送你去,等我喝完咖啡。”
………………
【與此同時】
“啊……出來了出來了!這天地是如此美妙,美妙得讓人想倏然落淚不是嗎?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感謝你給我的東西,真的,你太好了,這一程沒有白走啊!監獄裏的生活怎麼樣?我都受不了呐!所以實在忍不住就逃出來啦不是嗎?好了,還得換身衣服呢,一身都是血怎麼好上街呢?嗬嗬,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