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顯然是反常的。不過再一想這次襲擊的排場毫無疑問是很大的,甚至動用了四五個人的火力,所以肖恩這次的要求也並不過分。
隻聽伯德·班納沉聲說道:“我們班納家族是大幫派,像塞斯這樣的流氓團夥根本不值得我們出手,而且一旦我們出手,更會有對我們覬覦已久的其他幫派以此為借口對我們發起攻擊。這樣解釋清楚了嗎?”
“不,他們已經太……”
“我說了不會出手就不會出手。”
“他們已經違反了你所謂的鐵律!塞斯先動了手!”
“夠了,你退下吧。”
然而聽了這平淡而威嚴的一句話後,肖恩依然沒有放棄,他的心不在焉早已不複存在,梗著的脖子上青筋跳動。又對峙了片刻,最終一聲退步的歎息發了出來。
“走吧,傑斯。”肖恩黯然地招呼了有點無所適從的傑斯,轉身走向門邊。仿佛聽到了門內的動靜,門外的侍者恰合時機地開了門,肖恩一眼都不瞧他,徑直揚長而去,傑斯一時覺得有點尷尬,便若即若離地跟在他身後。走過大廳的時候,有幾個剛才參與了營救的同僚衝他們揚了揚酒杯,然而肖恩隻是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
到了大門前,肖恩停了一下,“嗯……傑斯,”他躊躇了一小會,又抬起頭來時,似是已經做了什麼決定,“有個東西,想給你看看。”
“哦。”
………………
【與此同時】
在紐約曼哈頓的百老彙大街,靠近華盛頓公園的街區有一排公寓樓,其中一棟的一層有一間很稀鬆平常的超過一百平米多一點點的房子,便是莫裏斯·布萊克和拉克·雷兩人的家兼他們合作的私家偵探事務所“銀星”。
在幾千米之外肖恩將傑斯帶出班納家族老巢並鑽入一輛福特車的同時,莫裏斯正在吃完飯。對於一個單身的中年男人來說,在十八點鍾坐到桌前吃兩個三明治,已經算是不錯的生活習慣了。他倒是不愁吃穿,不論是在四年前他和好友拉克剛成立這個事務所時,還是當下這個全世界都被經濟危機的陰影籠罩著的時代。
具體來說,他能夠不去街上掛著牌子祈求工作、早晚排隊在市中心領取救濟糧,還有一個更直接的原因——兩年前有一封來自“TIA”的信,在威脅他們悄沒聲地辦好事情的同時,也保證了每個月提供給他們提供足夠的生活費。
他至今都沒能搞明白,這個與以往的委托人都大相徑庭的“TIA”究竟是何方神聖,同時又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給他們寄來那樣一封信,並突如其來地強製性將他們卷入那件可怕而撲朔迷離的事件的——“荊棘叢號”事件。
兩年來他主要負責調查那件事,而拉克則在協助他的同時獨立應付一些來自平民的委托。大約二十分鍾前奔波了一天的他剛剛回到家,拉克正準備動身,“飯……你已經買了哈?我已經吃過了,剛才有個老太婆說讓我幫她找一下狗,這事兒簡單所以我今兒晚上就先去解決,另外還有那個找老婆的,今天待會兒得和他見一麵,今兒晚上可能回來得晚,你好自為之。”拉克一如既往地貧了吧唧地跟他交代完,就匆匆披上大衣出了門。
吃完兩個三明治隻用了他五分鍾左右,然後莫裏斯把包裝紙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裏,穿過被收拾得十分整潔的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
打開燈,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幅很具衝擊力的畫麵——四壁,再加上天花板,完全被整個美國的巨幅地圖蓋滿,地圖上圈圈點點、標記備注比比皆是。這兩年莫裏斯的全部心血就全部浸透在這地圖中,所獲得線索已經從最初的“血樣中有兩種血”、“死者是一名記者”循序漸進到了“凶手名叫巴拉克·班納”。
莫裏斯很不解,其實在案發後兩三個月之後,巴拉克·班納就已經投案自首,然而從TIA仍未中斷的供給和信件催促來看,他們的任務還遠遠沒有完成。信件中對任務的目標隻字未提,每次當他從信箱中取出信,不出所料地看到一紙殺氣騰騰的威脅,就會無奈地皺皺眉。
他曾試著調查巴拉克·班納的個人資料,卻一無所獲,唯一能夠找到的資料甚至都不用怎麼下工夫找——直到一年前,娛樂新聞還在津津樂道地說著百老彙新星瑪麗·柯本曝光的情人居然是個殘忍的殺人犯。
案件不論怎麼看都是一樁十分單純的無預謀的凶殺案,連巴拉克·班納自己也供出是因為看不慣跟蹤記者的所作所為而衝動下動手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法庭對這家夥的審判一度出現中斷和延期,輿論紛紛猜測可能是瑪麗·柯本或者巴拉克本人的其他後台想辦法在調停,但大約拖了半年之後,法庭又恢複了審理,並很快結束。
接下來的事情卻又變得蹊蹺了,法庭居然判處了這個把人殺死後從飛馳的火車上推到軌道上——當然引起了很多抗議,但世道已經由不得法律中規中矩地存在於民心了,於是又拖延了一年多,行刑時間正好定在今天夜裏。
莫裏斯靜靜地站了一會,然後把自己扔到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細致到大街小巷的紐約州地圖。他有個喜歡躺著思考的毛病,因此把最關鍵的部分畫在了自己的正上方。
由於“TIA”不知所謂的緘默,他開始猜測自己調查的方向,當然,一個死者卻有兩種血的事實一直困擾著他;另外就是全車人對與一個人的失蹤的無知無覺。照巴拉克本人的供詞,他就正大光明地站在兩節車廂之間,等於是當著兩車廂人的麵作案的。
可是問題是,沒有人拉閘——一般來說總有人會這麼做的。連動物愛護人士看到有人偷獵一頭鹿都會拉閘,更別提目睹一起凶殺案。
他想辦法拜訪了幾個當時在車上的乘客,結果他們都說對此一無所知,但有一個人卻提供了很有趣的線索,“嗯……在大約十點左右吧,我想我聽到餐車和一等車廂之間傳來了叫嚷聲。”那個人說,“但由於沒有聽太清楚,而且當時我正在和朋友交談,於是就沒太在意。”
“那你是否看到哪個人回來了呢?”
“當然就是那個凶手嘍,但那時候我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那麼他的身上應該濺著血吧?”
“沒有啊,一滴血都沒有,整個人幹淨得很。”
“他是否有刻意隱藏什麼的動作?”
“沒有……嗯,沒注意。嘿,再說了,我又不會老看著他。”
躺在床上的莫裏斯把目光緩緩從一條街移到另一條街、一條“大道”到另一條“大道”。事實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從半年前開始就完全失去了方向,對調查的下一步毫無想法。“該死的……”他感到極度的困倦,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翻了個身,把臉埋進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沒有疊過的被子裏,用慢慢開始模糊的意識咒罵著TIA的莫名其妙。
………………
蓋布爾·蘭森探員讓自己深陷在柔軟的床褥上,這感覺舒服極了,以至於他不禁閉上眼,長長地出了一口鬱氣。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要融化,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嚷嚷著要在這久違的舒適中沉淪、腐爛。
整整四天,他沒日沒夜地在那棟宅子外監視,不要說多數時候他的睡在車裏,甚至有一晚上,因為有人造訪宅邸他還不得不在宅子門口的垃圾桶後盾了一夜,並接著一牆之隔的路燈記下窗口人影的晃動、燈光的明滅。
對於這樣的他來說,床無異於天堂。然而天鵝絨最終也未能使他自由落體地墜入夢鄉,閉目養了一會神,心頭湧起的一些東西很快將睡意驅趕淨盡,蓋布爾歎息著坐了起來,探了探身,從掛在椅背上的大衣的口袋中摸出那把精巧的匕首——泛起青光的鋒刃上,似乎仍滾動著顆顆血珠。
殺人並非難事,加之身為有命在身的政府特工,將對機密任務知情的無關人士“封口”也是基本義務。所以中午他下手的時候,絲毫未曾有片刻猶豫,像台接收到了命令的機器。
但當時的決斷所壓抑的罪惡感,卻在極度放鬆的此時此刻爆裂沸騰,殺害一個與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人的愧疚低吼著,仿佛要將他囫圇吞噬,而他也沒打算反抗。他任由心靈在負罪與回憶的爪間撕扯,慢慢躺下身去,閉合了雙眼,“母親……我又殺人了。”
我又殺人了,在繼多年前的那個任務之後。
敲門聲將他驚醒,急忙跳起來要去開門時才發現手裏還以一個危險的姿勢攥著匕首,於是又邊對門外喊著“等一下”邊把刀收回皮鞘,塞進大衣衣兜裏。
打開酒店防護良好的門之後,站在蓋布爾麵前的是蘇珊·傑拉德。
“別擋著門,讓我進去。”蘇珊毫不加掩飾地剜了他一眼,蓋布爾心裏頓時一陣沒底,連忙閃到門旁,等她走進房間,很快地向走廊左右掃了幾眼見四下無人,便關上了門。
泛黃的燈光下,房間內的兩人在桌旁相對而坐,蘇珊隨手把一縷淡金色的長發縷到耳後,藍色的瞳孔中隱約閃著光芒:“你可真是敢冒險啊,蓋布爾·蘭森。我對你另眼相看了。”她緊接著擺擺手阻住剛要回話的蓋布爾,繼續道,“班納家族的少爺,肖恩·班納,此時已確認回到‘園’中,毫發無損。”
蓋布爾也鬆了口氣。“看來……”
“就是哈德威,沒錯。”蘇珊點頭,說罷也舒了口氣,淺笑道,“這次終於沒撲空了。上回盯上的那個莎麗·懷特,結局太令人失望了,而且我還不得不奉命處置了洛克,嗨。”
感到氣氛有些許鬆快了,蓋布爾試探著問道:“這樣的話,你認識的那兩個偵探……”“他們的話,”蘇珊立刻答道,“不急,‘荊棘叢號’案件還有疑點需要查,但問題是NYPD和我們不太合得來,所以那兩個偵探還得要著。我們也不能輕舉妄動,得等過一陣子,或許會有個機會。你後麵還要繼續幹你的監視和偽裝,不過也要注意肖恩了,他很可能會成為一個風險因素。”
“是。”
………………
傑斯盡量讓自己離車門保持一定距離,因為靠著車門的話將很容易受傷——腦袋很可能會不時以小行星撞擊地球的勢頭撞擊車玻璃。
“都兩年了你車技怎麼還一點兒張勁也沒有?”他瞪著駕駛座上的肖恩,話音與雨點般的上下牙敲擊聲琴瑟相和。司機貫徹著幹什麼都心不在焉的本色,一邊用力扭著方向盤,目光一邊東張西望,如果傑斯不知道肖恩即使是這種狀態也能把事情辦得還算漂亮,是一定不會讓他的手碰方向盤一下的。
聞言,肖恩若有所思地回答:“我隻是喜歡開快一點啊,而你看,我開這麼快,咱倆和車都完好無損,所以鄙人的車技是大大提高了的哦。”
傑斯苦笑,悻悻然沒說什麼。
一段時間內車裏靜得出奇,隻有車輪在急轉時蹭出的銳響、發動機沉悶的轟鳴與來自自身與其他車的鳴笛聲隱隱傳入。當肖恩又一次猛地並道,差點把傑斯甩到門上的時候,傑斯認真地問道:“你說要給我看個東西?是什麼?”“別著急,”肖恩很快地接口道,但沒有正麵回答,“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說完,略微一頓,他小聲咕噥了一句,“希望他不在家。”
聽到這句補充,傑斯微微愣了一下,但沒還來得及追問,車內的空氣就猛然間劇烈震動起來,來自自己一側車門的巨大衝擊像爆炸般結結實實地砸到了整個車身。
“砰!”“嘩啦!”
傑斯沒能及時掙出安全帶,被激射的碎玻璃濺了一身,加之身體受到從變形凹進來的車門傳來的衝擊餘力,疼得發出一聲哀嚎。
整輛車都一震,偏離了方向,另一側車頭直接撞翻了一段隔離欄,然後又像較勁似的猛地扭回了原本的路線上。肖恩大罵了一聲,一手用力擰著方向盤,並騰出一隻手從懷裏拽出了那把手槍。
“砰!”槍響卻來自車外,尖銳的破空聲蹭過傑斯鼻尖,然後他聽到肖恩痛哼了一聲,顯然是中彈了。傑斯忍著痛看向他,“喂,沒……沒事吧?”“沒事!”肖恩嚷嚷著,並把偏過去的頭轉回來——然而根本不像是“沒事”,他的前額被子彈生生犁出了一道不小的傷口,很快就血流滿麵。
傑斯一咬牙,掏出手槍衝窗外還了一槍,然而“叮”的一聲表明子彈從對方的車身上彈了開去,但緊接著對方又報以一陣槍林彈雨。這根本就是要把他們兩人亂槍打死在車裏的架勢!傑斯已經脫離了礙事的安全帶,正盡可能把自己貼在車門上,肖恩也把頭趴到了儀表盤以下——周圍的無關車輛都已經盡可能遠離了,所以也不怕因為不看路而撞車之類的。
這時,肖恩喊道:“傑斯,把頭低下別亂動啊!”
雖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傑斯還是立刻做出了反應——抱頭蜷身。
車子突然加速,並猛地扭向一邊,比之前任何一次橫衝直撞都劇烈百倍,強大的離心力像潑水般把剛剛解開安全帶的傑斯狠狠甩到了車門上,臉從被打碎的窗前劃過,幾塊碎玻璃的尖棱頓時染上了血紅。福特車衝出了馬路,飛馳著穿過人行道時,激起陣陣尖叫,最終卻一個旁人也沒傷到地,成功地撞進了一家路邊的服裝店的櫥窗,冒著煙停了下來。
發動襲擊的褐色轎車尖嘯著在道旁刹住車,跳出來幾個人,“圍上去!別讓他跑了!”其中一個高大的男人指著前半部分嵌進櫥窗的車喊道,並緊攥著還在冒著煙的手槍率先跑到完全報廢了的車旁,十分費力地拉開了已經變形的車門。
行人早已四散奔逃,街邊的公寓上,人們則拉上窗簾,從縫隙中小心翼翼地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