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名為紐約的瑰麗舞台上繽紛錯落(1 / 3)

【1930】

紐約有很多燈火輝煌的大街,短短幾年之前的曠世繁華依然在使這座大都市閃閃發光著,這些街道上大多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白天給人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飛揚的塵埃,而到了夜色傾瀉時,路燈和兩旁的高樓巨廈亮起了燈火,那時,整座城市便仿佛有著金色的血脈,不住地流淌著璀璨的光華。

當然了,除了大街之外,小的巷子也是有很多的。

在一條很不起眼的陰暗小巷的巷口,許多輛黑色的福特轎車整齊地停了近一百米,在巷子深處,隨著一陣節奏特殊的敲叩鐵門聲,門上一個小窗被“唰”地拉了開。

一雙眼睛冷冰冰地望了出來,“買衣服還是香煙?”

“對不起,”回答的聲音同樣的冷,“琴聲響起了,請脫帽。”

巷子裏沒有琴聲。

傑斯在幾步之外看著平時一心多用的肖恩擺出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與門內的人對著暗號,心緒有點複雜。此刻巷子裏並不隻他們兩人,身邊圍著的是班納家族的手下們,他們在黑社會的同僚,這些人在半個小時前及時趕到了他們遭到襲擊的路口,用過於懸殊的火力迅速將刺客們結果了。現在,他們收起了黑色的衝鋒槍,看上去便是最平常不過的人們,就是那種隨便在大街上就能碰見的類型。

“哐啷!”鐵門洞開,發出沉重的響聲。

身著吊帶褲的男人打開了門,打扮和一個開小服裝店買衣服的老板無甚區別,他收起了方才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神氣,對肖恩笑得幾乎有些低三下四:“班納先生,歡迎回來,看到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呃,這邊請。”他帶領眾人走進一個陰暗的房間,傑斯知道這個房間就是一家服裝店的後堂,房間的一側有一個門,門的另一麵就是服裝店的櫃台。

男人把他們帶到一個巨大的櫥櫃前,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又推開了一扇藏在櫃子裏的暗門,便連忙讓開身去,露出一段向下的台階。然後他又用有些低三下四的笑容跟肖恩告退,而自始至終肖恩的表情都是漫不經心。

走下台階,眾人借著越來越明亮的燈光,來到了台階盡頭。

迎麵又是一扇門,肖恩抬起手敲了敲門,隨著門內一聲答應,大門被打開了。

門裏是一個穿著侍者禮服的青年男子,門一開便恭敬地對肖恩行了一禮,“班納先生,歡迎回來。”一口濃鬱地道的英譯似乎立刻使氣氛變得頗為高雅。肖恩卻依然是一副啥也不關心的模樣,“啊……嗯,好吧。”

侍者將眾人帶入門中,在從石板踏上柔軟的地毯的瞬間,所有人都有種被洪水吞沒的感覺——奢侈的洪水:金色、赤色和水晶的光輝在刹那間山呼海嘯般將他們完全包圍,門內是一個及其龐大的廳堂,朱紅的四壁勾嵌著金色的花紋;十數根金銀相繞、鑽石點綴的巨柱頂天立地,雄渾儼然地環繞整個大廳;巨大的穹頂直達百米,仿佛是壁畫栩栩的高遠天空;數十盞華燈的富貴光華傾瀉而下,懸綴吊飾珠玉琳琅,晶瑩而燦爛的光芒使人目眩神迷。在這窮奢極侈間,上百張圓桌星羅棋布於紅色的巨幅地毯上,人們圍坐桌邊盡享佳肴美酒,穿梭與桌間的侍者們,男則風度翩翩,女則嫵媚可人,端著在全國被明令嚴禁銷售的各種美酒送到客人桌上。在大廳的周圍,靠著牆壁環繞著一排桌子,光潔的白色綢質桌布上擺放著冰鎮水果,大餐盤內盛放著各色佳肴,高高的雕花木架上麵精致地擺放著甜點。而隔壁的屋子裏,巨大的廚房足足能坐下數百人,高聲的吆喝與刺耳的油爆聲爭鳴混雜,衝天的煙氣從幾百個鐵鍋和烤箱內湧出;所有的鍋碗瓢盆、器械架構都被擦拭得閃出光澤,在一邊集中分類盛放的食材上至飛禽下至走獸,兼之各種新鮮時蔬,洗得幹幹淨淨,令人眼花繚亂。大廳的另一側,高大的拱門被雕飾出古希臘建築的風格,裏麵是班納家族本部內供自己人娛樂的豪華賭場,在千金揮霍之間,不時傳出陣陣尖叫的聲浪。大廳正中央是一座環形的巨大吧台,高高的櫥櫃擺滿來自世界各地的名酒佳釀,酒保們迎合著無數顧客的要求,忙碌地調製著一杯杯繽紛炫目的雞尾酒。

班納家族最大的地下酒吧,同時也是整個家族的大本營。

道上的人將之稱作“園”。

侍者帶領眾人穿過桌子,肖恩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對這最應多看幾眼的華麗視而不見,倒並非是因為他保持著正色,而是他完全讓心思遊離到了這花天酒地之外的什麼地方。傑斯雖然也微微有所觸動,但一來他已經來過多次,差不多也習慣了。

而其他人,這些生於、長於貧亂的青年,環顧著這一切,每一份珠光寶氣、每一縷金紋銀案、每一點鑽石尖顫動的華美……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覬覦著這些天國般的華麗,像要用目光一舉洗劫這裏所有的琳琅。

此間的無盡奢華中激流奔湧,巨大的金色漩渦仿佛要將每個人吞入無底深淵。

班納家族是全紐約第二富有的黑幫,是諸多靠販私酒起家而導致如今富得流油的幫派中很耀眼的一個,一手掌握紐約港三個港區,另一手又在紐約、拉斯維加斯和新澤西等地掌握兩位數字的賭場,加之與軍火販子關係搞得很融洽,實力又強橫。諸多優勢導致他們僅一天的收入,就夠一個貧民大半輩子好活。

班納家族聲名在外便已是傳得神乎其神,其老巢裏則更是窮奢極侈到了極處,每當紐約夜色浮沉,萬家燈火與這地下大廳的燈光輝煌相比,便如流螢一樣。

當然,奢侈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傑斯絲毫不為當時自己的選擇後悔,不論如何,加入班納家族、為之效力給他帶來了對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頗難企及的財富,使德雷克這個家族姓氏沒有被世界崩潰的碎片碾碎消失。

心思恍惚間,他們已走過大堂,腳下踏上了色調灰暗簡潔的大理石,與方才圖案華美的紅地毯形成了鮮明對比。天花板低了許多,微一仰頭,便能看清天花板上構圖簡單、線條樸素的花紋——“走廊”,這個詞在班納家族的人們心中有著一個特殊的含義。

這是通向整個幫派最核心的樓道。

侍者在“走廊”盡頭的一扇門上輕輕敲了敲,“老板。”

他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門深深鞠了一躬,直到門裏傳出回答才又站直。隻聽門裏的人說:“隻讓肖恩與傑斯·德雷克進來。”聲音冷得像能凍結空氣。於是跟著走了一路過來的其他人都露出有點微妙的表情來,但估計是想到大不了再去大廳裏喝兩杯杜鬆子酒,所以很快也就都回複了肅穆的神色。

肖恩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仿佛他馬上要見的人不但不是他的父親,甚至還不是他的上司;至於傑斯,他還盼著老板不叫他進去呢,畢竟一想到老板,他就有點渾身不舒服。但也有不得他有什麼表示,因為侍者已經輕緩地打開了門,對他們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

跟班納家族硬碰硬,在曆史上是有前車之鑒的。

在1920年10月下旬,一個在當時相當強橫的傳統大幫派魯巴洛克家族在賭場的生意上和班納家族產生了衝突,衝突不斷升級,最後導致了爭鬥的全麵爆發。

隨後在11月1日,衝突得到了解決。之所以這個日期能夠很清楚地被人記住,是因為在當時魯巴洛克家族當家科特·湯姆·魯巴洛克先生的墓碑上,刻得死亡日期就是那天。他被班納家族的打手們亂槍射死在自己的辦公室內,不論是身體還是身體倚靠的座椅都被打成了棉絮狀。

那一戰也是真正意義上班納家族的成名戰,用時短短半個月就將一個龐然大物徹底瓦解,當時在紐約樹立了極大的威懾力。

然而現在,這個以武力而出名的幫派,也遭到了挑戰。

但有趣的是,挑戰者同樣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團夥。

“一上來就襲擊了班納家族的少當家,這個塞斯也是夠有膽量的啊。”

“嗯……是啊。剛才我還在現場來著,那叫一個慘。”

“是嗎?死了多少個人啊?”

“四個,都是一水的黑大衣,端著湯普森衝鋒槍,另外還有兩輛報廢了的福特車。”

“老天,那這種事你們怎麼管啊?”

“管?哦,別開玩笑了,我們才管不著這種事。如果管的話,我們死的人肯定比他們加起來還多。”

“你們警察也不容易啊——在這個時代。”

“哼哼,別開玩笑了,這年頭幹什麼容易?我又想起來前幾年那件事了,那事最後我們也不了了之了。”

“哦……啊!你是說‘荊棘’……”

“行了行了,甭提了,你看,表演快開始了。”

………………

【1920】

“萊姆!今天是幾號?”

“11月1日,老大。”

“記錄好了麼?”

“記好了,老大。”

“來,我看看……嗯嗯,對,1920年11月1日,1920年,11月,1日,沒錯。那麼!在這個非常非常美好的日子——啊,陽光燦爛風清氣爽——而你,要去死!”

修長的手指在空氣中指揮棒般東削西舞,最終突然停在了男人冷汗直流、恐懼之極的臉上,停住了,穩穩的連一絲顫動也無。長長的金發垂到男人的臉上,那張堪稱完美的臉龐笑意盈盈地在他麵前,微微翹起的鼻尖甚至碰到他的皮膚。

“還有什麼想說的麼?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麼?有嗎?沒有吧?我覺得已經足夠了,不是嗎?在最輝煌的時候死去?這簡直太幸運了不是嗎?根本沒人會評頭論足你的最後一刻吧?好啊好啊,多好啊?所以請你——科特?湯姆?魯巴洛克先生,請您……”

“呃!呃呃嗚嗚!呃……咕嚕,咕嚕!嗯!啊……”怪聲突然響起,男人的臉瞬間變得扭曲可怖,雙眼向上翻,口中流出涎液和紅白混雜的沫子,喉嚨深處顫抖地傳出更加可怕的聲音。他的身體死命地掙紮著,像個瘋子手中的提線木偶,然而不論他如何劇烈瘋狂地扭動,都無法從那張華麗的座椅椅背上抬起分毫。

金發的青年僅用一隻手摁在那軀體的胸口,卻仿佛有上千磅的重壓死死將那身體壓在椅子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哦,哈哈!怎麼樣啊?很舒服吧?看見……看見天堂大門了嗎?還是地獄的熊熊烈焰呢?啊?哈哈哈!太享受了都說不出話來了是吧?”青年狂笑著,臉龐因極度興奮的笑意而扭曲,他幾乎語無倫次地連珠炮般問著這個男人,淺褐色的雙眼瞳孔此刻完全變成了血紅。

血,噴射而出,濺上了他白色的禮服,濺上了他的臉,將他整個上半身染得幾乎和椅子上的男人同樣鮮紅。

軀體停止了掙紮,房間中終於隻剩下“滴答”、“滴答”的血滴滴落的潮濕的輕響。

青年微微閉起起雙眼,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滿室刺鼻的血腥,神情迷醉如吸毒:“先生,請您心懷感恩的接受吧。”他的聲音十分悠揚,仿佛向愛人傾訴衷腸,“接受著神聖美妙的死亡吧。”

他稍微用了點力將已經完全被血浸透的手臂從身下男人的喉嚨中抽出來,輕輕放在了左胸上,看上去整隻手臂仿佛都是用血凝成的。喉管的觸感猶殘留在指尖,令他一陣陣的興奮。

長出一口氣,他站直了身子,身姿挺拔英武,並不魁梧,但足見體型勻稱,令人能夠想象一身精練強健的肌肉,他扭頭望向不遠處的隨從,嘴角咧出的笑與臉上的血相襯,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喂,萊姆。這是今天第幾個了?”

“第三十四個,老大。”

“啊哈!過癮了過癮了,真是舒服多了……嗯,哈!”他用力一甩長發,金色的發絲下端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他走向窗邊,微笑地望向玻璃之外的天空,他輕輕叨念著,笑容漸漸變得凶狠,“喂喂,紐約,記住我了吧?幹成這樣應該就不會忘了吧?嗯……一定給我記牢了啊。因為……因為……”

他的笑容轉眼間變得極度興奮起來,笑得近乎誇張,“因為我是巴拉克·班納啊。”

…………………

【1930】

“所以我說,直接把塞斯那幫人弄死算了。”肖恩心不在焉地說著,手上玩弄著一隻中國玉雕,目光還向著牆上那幅巨大的“最後的晚餐”端詳。傑斯看著他一心三用,卻半點不敢把哭笑不得之情浮於言表,畢竟老大就在跟前。

班納家族的一家之長,也是一幫之首,伯德·班納沉默地看著光潔的桌麵,看不出到底是在傾聽兒子的建議,抑或是隻當了耳旁風。他手肘支在桌上,交叉的雙手優雅而冷定地遮住了嘴唇,一對幽深的綠色瞳孔波平如鏡,又仿佛潭淵萬丈,深不可測。

肖恩的話音落盡,他方開口,“這件事並不用這麼急不可待,”這個看上去年近六十的男人抬起了眼簾,目光閃爍的刹那,傑斯驀然間有種感覺,仿佛整個房間都被罩在了那目光下,“我們班納家族不會主動打破市裏的平衡,這是不容打破的鐵律。”

不容打破的鐵律。又是這句話,傑斯聞言後暗自歎了口氣,想到許多人都勸老大派人反擊,卻都被這同一句話堵得铩羽而歸。一般這句話一出來,談話也就結束了,況且襲擊的情況也已經向老大彙報了,所以傑斯便準備起身告退。

“那難道我們就任由他們欺負?難道我們堂堂班納家族,出了曼哈頓依然名揚萬裏的招牌竟任由一個叫‘塞斯’的連販酒都幹不好的菜鳥砸啦?”

肖恩聲音不大,但聽上去格外有力,雖然如果看著他的動作的話這種力度可能會大幅削弱——他正懶洋洋地靠在書架上,手上把玩著一個精致的中國玉雕,說話的同時甚至一眼都沒看向坐在辦公桌後的那個人。

傑斯訝然地看著這個打破了慣例的人,同時也打消了起身的念頭,不僅因為這公然的以下犯上,更因為他的言下之意——肖恩希望班納家族就此出手。出身在黑道,在班納家族揚名立萬之前,肖恩自小就多次與刺客打過交道,有時能及時化險為夷,而受到瀕死的重傷也更有數遭,所以拜此所賜他從很早以前開始,就不會因為被襲擊便去要求父親派人報複了。然而這一次……卻又提出了反擊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