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曆史題材創作中存在的一個突出問題,就是不尊重曆史。
曆史是客觀存在,它是昨天的昨天、前天的前天發生的事。是的,就像流水無複東向西,曆史不可能還原。對於任何一個古人,不管怎麼樣給他貼金,馬屁拍出老繭來,或者任意嘲笑、醜化他,他都不可能從九泉起而抗辯。但是,曆史畢竟有蹤跡可尋。在我們中國,從殷商起,甲骨刻寫曆史,青銅鑄造文明,更不用說其後大量文獻——實錄、正文、野史、碑刻、家譜等等的出現,而且從未間斷。因此,史學家通過種種努力,是可以恢複曆史的本來麵目的。既然如此,曆史題材的創作,就應當尊重客觀存在,也就是尊重曆史事實,而不是天馬行空,任意編造,歪曲曆史的本來麵目。
嚴重歪曲曆史的作品,莫過於影視界的戲說。香港的一些影視劇,開口閉口“楊貴妃女士”、“高力士先生”之類,讓人笑掉大牙。明中葉好端端的畫家、詩人、不與寧藩同流合汙的大丈夫唐寅,成了武藝超群、動輒打鬥的流氓。雍正皇帝成了手執利器、飛簷走壁的俠客。諸如此類,無一不是對曆史的嘲弄。香港以搞笑為能事的娛樂片,有其特殊的產生、滋長的土地,這裏不予置評,以免枝蔓。我們這兒的戲說之風,是從20世紀80年代刮起來的,而且有吹過林梢,越過江河,呼嘯之聲不絕於耳之勢。
究其人文背景,是對十年“文革”實行的封建文化專製、對曆史人物的評論動輒遭來迫害、甚至是殺身之禍的反動。吳晗因歌頌海瑞成了“文革”的祭旗者,是盡人皆知的一例。在那個人人自危、噤若寒蟬的年代,誰要是罵秦始皇,就會成了反革命。1974年“批林批孔”時,我因觸犯“四人幫”被打倒,在華東師大曆史係勞動改造。有人在大字報上寫了一條“打倒秦始皇”的小標語,我成了懷疑對象,有司找我查對筆跡,當然跟我無關。後來追查風聲越來越緊,從黨總支書記起,人人被迫寫同一行字,查對結果是一無所獲。物極必反。詩歌領域對於“文革”中那種“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赤裸裸、歇斯底裏式的所謂詩句的反動,是朦朧詩的出現,但這種詩體很快就從詩壇消失。作為對文化專製中評說曆史人物成了嚴酷的政治地雷區的反動,影視作品中曆史題材的戲說,至今仍愈演愈烈,應當引起評論界足夠的關注。尤其是鑒於電視屏幕極高的覆蓋率,受眾太多,對戲說的負麵作用切不可低估。
戲說乾隆、戲說紀曉嵐之類,我是難以接受的。在這類作品中,刻苦治學、為修“四庫全書”而賣掉獻縣田產的紀曉嵐的高尚人格不見了;他主持修“四庫全書”時助紂為虐,大搞文字獄,刪書、燒書的醜惡一麵更不見了。展現在我們眼前的紀曉嵐,成了一個嘻嘻哈哈、油腔滑調的老油子。而乾隆皇帝,則成了多情多事的老痞子。這對曆史上真實的乾隆爺、紀文達公來說,根本是麵目全非!好在此類作品並不蒙人,公開標榜是戲說的,鬧著玩的,不可頂真。但不要忘記,那些識字不多者,尤其是少年,哪裏管戲說不戲說?他們以為這就是曆史,不啻喝下蒙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