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山,祖籍蘇北,爺爺是在戰亂年代逃難到上海的。那時的上海灘和這些難民沒半毛錢關係,他們都是討生活的最底層。
我們江家祖上是匠人,古代的工匠地位不高,太平盛世還好,一到戰亂年代不是修工事,就是當苦力。
不過最慘的是給皇帝修墳建墓的,因為自古以來皇帝修完墓就會殺人滅口,能回來的工匠寥寥無幾。
爺爺說江家祖上最輝煌時,是專門給一個皇帝辦事,深受那個皇帝的器重,然而到底是哪個皇帝他也說不上來。
所以我一直當爺爺是在吹牛。
爺爺是個非常博學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無所不知、諸子百家、無所不曉,鄰裏間都尊稱他為江博士。
我從小就受爺爺耳濡目染,也學了很多東西,可是學得太雜又不精,所以都隻懂一些皮毛。
小時候最喜歡的事,就是聽爺爺講各種各樣離奇古怪的故事,上至帝王秘聞,下至百鬼夜行,每到晚上隻要爺爺搬個板凳往弄堂口一坐,蒲扇一揮,一群小屁孩蜂擁而至,我也不知道爺爺說的那些是真是假,但小時候自然都當是真的。
爺爺還精通有袖裏乾坤之稱的微雕術,我爸說爺爺鼎盛時能在一根牙簽上雕一篇王羲之的《蘭亭序》。
隻是那樣的年代,這門手藝並不能用來糊口。所以爺爺後來開了個鍾表鋪,專門給人修表和開鎖。
論開鎖的功夫,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我爺爺還牛的人,一根鐵絲能在整個上海灘通行無阻。普通的鎖閉著眼睛一捅就開,保險箱一分鍾能開一打。
後來聲名遠播,很多有錢人找上門來,希望爺爺能造一把打不開的鎖,保他們的萬貫家財。可爺爺對此總是一笑了之。
後來爺爺對我說:“這世上鎖易解,但人心難解。”那時候我年少無知,後來才漸漸懂爺爺這句話。
我爸悟性不好,爺爺擅長的東西都沒學到,就隻能去廠裏當工人了。
他有個特霸氣的名字,叫江湖。可惜生不逢時,因為上海話裏發音是“糨糊”。
爺爺在文-革末年,被紅衛兵打死了,那之後奶奶的精神就不正常起來。三年前情況惡化,常連家人都不認識,爸媽就決定帶她回蘇北老家養老,留我一個人在上海。
我爸安排我頂替了他的工作,可惜我不喜歡當個小工人,後來有個臭小子老找我茬,一次忍無可忍揍了他一頓,恰巧他又有點後台,於是我就被開除了。這事我一直沒敢告訴我爸。
在家遊手好閑了一段日子,突然就想把當年爺爺留下的鍾表鋪給重新開起來,好歹還能混口飯吃。
鍾表鋪重新開張後,生意很平淡,日子更平淡。
直到半年前,在我家弄堂口,我遇到一個年輕人,眉清目秀,卻穿得破舊不堪,正蹲著撿煙屁股抽。
我以為是個流浪漢,就給他遞了一支煙,他沒說謝謝,而是問我有火麼。
第二次見他是幾天後,他突然來我的鍾表鋪,拿出一塊精致而古老的懷表說不走了,讓我幫忙修修。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叫餘子寅。
拆開一看我就驚了,因為這表的結構異常複雜,簡直就像濃縮了一部機器進去。
我告訴他這表我沒本事修,你不如賣了吧。因為那表和他的打扮不相襯,我懷疑他是偷來的,就想試探下。
誰知道他一口回絕,說這東西比他的命還重要,是個非常重要的人托付給他的。
我不禁有點愧疚,覺得這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閑聊中他說眼下沒地方去,我就留他在我店裏當幫工,管吃管住,要求隻有一個,就是讓我修那塊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