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子見六郎這等狼狽模樣,好像霜打的茄子,雨淋的蛤蟆,遂叫人收拾出三間客房來,讓三人去休息,又叫廚房收拾酒席,晚間給三人接風。時光迅速,六郎三人酣甜一覺,醒來已是掌燈時分。一個青衣小廝過來請他們赴宴,三人隨著青衣小廝來到聚義廳西廂,這裏是三間並不隔斷的敞廳,廳上已擺好九桌酒席,廳前的廊簷下站著不少人,見六郎三人來到,大家都自覺往旁邊讓出一條道,廳裏走出紅娘子來,邀請六郎他們入席。紅娘子要奉六郎坐首席主位,六郎死活不肯,紅娘子也不強逼他,自己大喇喇坐了主位,讓六郎在身邊坐下,施良二人依次坐定,其餘眾人見首席坐好,才各自找位子坐下。待眾人都坐定後,紅娘子拿起酒壺,為席上各人都滿斟上一杯酒,別桌的人也都各自斟好了酒,隻見紅娘子立起身來,端起酒杯,朝眾人敬一敬,說道:“今日為王兄弟接風,大家同飲此杯。”說完,一仰脖,將酒喝完,隨後眾人也都端起酒杯一幹而盡。紅娘子舉箸說一聲“大夥請”,頓時眾箸齊下,各席上便傳來杯盤碰撞之聲,丁零當啷,連綿不絕,整個廳上一下子熱鬧非凡。席上堆滿大魚大肉,山珍海味應有盡有,紅娘子不停地叫六郎吃菜,自己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爽快。六郎舉目四望,隻見滿廳上坐著各色人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穿短褐的,著華裾的,光腦袋的,戴巾帽的,更兼有和尚道士打扮的,真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所相同的是,大夥都喜氣洋洋,湖吃海喝。六郎哪裏見過這般光景,真是比吃喜酒還熱鬧,禁不住伸著頭東張西望。紅娘子見他隻顧亂看,便伸手去菜盆裏抓過一隻豬肘子來,哐啷一聲丟在六郎碗裏,叫他吃。六郎還有些不好意思,紅娘子不耐煩他這種假客套,抓起肘子伸到六郎嘴邊,說道:“你吃,你吃,很好吃的。”六郎隻得接在手中,啃著。紅娘子又給六郎倒酒,叫他喝。六郎隻得喝了。紅娘子見六郎放得開了,才又高興起來,說道:“我們這寨中的廚子可不一般,早先是伺候過閣老的。你能吃到這席酒,你的運氣不錯。”正說著,旁邊一席上不知什麼人大叫道:“這小杯子是娘們用的,爺爺要換大碗來!”眾人一聽他如此說,都哄笑起來,紅娘子聽見了,一拍桌子,跳到椅子上就說:“方才是哪個叫囂,給我站出來。”話音剛落,一個肥頭大耳,滿臉胡渣的中年漢子站起來道:“是我,郭力,郭老大。”紅娘子說道:“好你個郭老大,你這是說得老娘麼?”郭老大嘿嘿一笑,說道:“我哪裏敢說大當家的,在我眼裏,大當家的不是娘們。”紅娘子柳眉倒豎,問道:“我不是娘們是什麼?”郭老大狡黠的一笑,說:“在我眼裏,大當家的是女汗子,哈哈哈哈!”眾人聽見他這樣說,都哄堂大笑起來,紅娘子也笑說:“好你個郭老大,開起老娘的玩笑,來啊,上大碗給我灌,看他還胡扯不?”眾人中有好事的,拿了大碗來,便壓著郭力強灌了幾碗,那郭力也是好酒量,灌了幾碗下去,臉不紅氣不喘,嘴裏還說“不夠不夠”,幹脆提起酒壇子,雙手捧著,咕嘟咕嘟,一氣喝盡,眾人都一齊喝彩。
席上的酒菜去得極快,期間不時有小廝們來往添換,大家吃酒吃得興頭,勸酒聲,劃拳聲此起彼伏,大夥正吃得熱鬧,一個小廝匆匆跑進來,附著紅娘子耳邊說了什麼,紅娘子便立起身來,對著六郎他們說道:“諸位盡情吃喝,我去去就來。”說完抱拳一揖,就和那小廝出去了。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紅娘子又回到廳上,後麵還跟著幾個人。隻見她掇張凳子擺在大廳中央,站上去對眾人說道:“請諸位靜一靜,吾有話說。”眾人立刻停止了喧鬧,廳裏頓時鴉雀無聲。六郎他們也放下杯箸,靜待紅娘子發話。紅娘子待眾人都安靜下來,才緩緩說道:“吾要說得是一件喜事,顧恂那狗官的頭顱已被元玉斬下,就在此匣中。”說著,就從一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青年手中接過一隻木頭匣子來,伸手從裏麵提出一隻頭顱。六郎看得清楚,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的頭顱,被人齊肩砍下,眼睛圓睜,嘴巴大張,頭下斷口處還在一滴一滴往下淌血。眾人看了,都齊聲叫好,有人叫道:“今日可謂是雙喜臨門,我等應各自浮一大白。”眾人齊聲稱是,都紛紛得滿斟痛飲。紅娘子待眾人喝完酒,又說道:“今日的事要歸功於元玉一眾,我等都敬他們一杯。”說完有人端上酒來,紅娘子跳下地來,接過酒對著那黑衣青年敬了一敬,就一仰脖喝完。那黑衣青年也回敬了眾人。六郎已喝了不少酒,俗話說得好“酒壯慫人膽”,此刻他看見紅娘子手提人頭,也並不覺得多麼害怕,隻是覺得瞬間沒了食欲,幹脆放下筷子,隻是喝酒。紅娘子仍把頭放回匣中,叫人將頭顱供在聚義廳上,自己仍坐回位子喝酒吃菜。那些黑衣人都退出去,不久,又回到廳上,各人都已換了家常衣服,散往各席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