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見金使以“詔諭江南”為名,猜書中必有要趙構受封冊之語,知趙構難以接受,一麵與金人計議,請他們改江南為宋,詔諭為國信,一麵也婉言暗示趙構,勸其作好準備。但趙構一聽便斷然拒絕,說:“朕受祖宗二百年基業,為臣民推戴,已逾十年,豈肯受金人封冊!且待畫疆之後,兩國各自守境,互不幹涉國事,惟正旦、生辰遣使之外,平時亦不許往來,朕計已定。”
十二月丙子,金詔諭使、尚書右司侍郎張通古與明威將軍、簽書宣徽院事蕭哲抵達臨安,稱先許歸河南地,其餘事宜以後再議。趙構命人請他們下榻於左仆射府,一時滿城嘩然,臣民議論紛紛,趙構便下詔說:“大金遣使前來,止為盡割陝西、河南故地,與我講和,許還梓宮、母、兄、親族,餘無須索。慮士民不知,妄有扇惑,尚書省榜諭。”
金使張通古要求趙構親自出麵受書,並向金使下拜行禮,趙構自不肯答應,秦檜等人勸之無效,便為趙構找了個借口,稱皇帝正在為徽宗守喪,難行吉禮,改命秦檜代其受書。經趙構同意後,王倫連夜趕去與金使商議,以危言相勸,張通古見堅持下去也未必能達到目的,遂也頷首許可。
張通古還要求百官備禮以迎,於是秦檜命三省、樞密院吏朝服乘馬導從至使館,代趙構行禮接受了國書,然後悄然將國書納入禁中,其中內容並未宣布。
受國書之後,趙構賜宴禁中,接見張通古與蕭哲。二人帶了數名侍從一同前來,見了趙構隻直身施禮而不下拜,趙構麵露不悅之色,秦檜忙讓人引他們入座,並笑道:“今日隻聊兩地風物,莫談國事。”
金使點頭以應,趙構見狀亦舉杯祝酒,宋金諸臣盡飲一杯後氣氛才略顯緩和。
席間趙構默默觀察金使及其隨從,張通古與蕭哲的模樣以前聽王倫講過,一儒雅一粗獷,與想象中差別不大,而張通古身邊所坐之人倒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約三十多歲,高大剛健,鼻高而挺,雙目微陷,從側麵看輪廓明晰清朗,皮膚呈淺褐色,是陽光浴過的色調。他並未如其餘金人那般剃頂辮發垂肩,而是束頭於頂,戴著類似宋式的漆紗襆頭,身穿緋色盤領橫襴衫,足著烏皮靴。趙構知道金改革官製後亦吸收了宋的冠服製度,大臣公服五品以上服紫,六品七品服緋,八品九品服綠,此人著緋衣,按理說應為六品或七品官員,品級低下,張通古卻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殊為怪異。
遂越發留心細看。但見他一舉一動皆比別的金人斯文從容,握杯舉箸間神態始終疏閑自若,顯然受過良好的禮儀教化,且不凡氣度非其所著服色所能掩蓋,處於眾金人中宛如鶴立雞群。
如此視他良久,那人似有感應,遂側身朝趙構看來,四目相觸,他亦不回避,依然直視趙構,微微一笑,略微欠身以致意,隨後以手舉杯,似欲祝酒。不料此時張通古亦舉杯轉身,像是要與那人對飲,未知那人已側轉身來,刹那間兩廂手臂突然一撞,兩隻酒杯便撞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