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在了。
客廳,書房,陽台,臥室,廚房,甚至洗手間,他都找遍了。
她不在。沒有她的身影。
他的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衝進她的房間,打開衣櫥。
她的包不在那裏,原來放她的衣物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走了。
他找遍屋裏每一個角落。她什麼也沒有留下。
沒有隻言片語。
也沒留下房子的鑰匙。他給過她,她不肯要,他也沒再堅持。
日子變得空寂起來。
生活裏似乎總少了什麼。屋子開始變得異常的安靜,靜得可怕。電視的聲音總也打不破這片死寂。
他覺得心裏空空的。
回家的時候,走到樓下,仍然習慣性地抬頭。
他想再看到亮著燈光的窗口。
可是沒有,再也沒有。
那一夜的燈光,永遠不再。
心裏仍是抱了一分不肯放棄的希望。也許推開門就能看到她吧,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黑暗裏,抽著煙,等著他下班回來。
可是她沒有鑰匙。
她進不去。
他的心迅速地下沉。
推開門,迎接他的是滿屋子的冷清。
不是沒找過她。
她住的地方沒人接電話,呼她沒人回。從當初招聘時留下的簡曆裏查到她家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一個中年婦女接聽。也許是她母親。她母親給了他一個電話號碼,還是以前那家公司的。
差不多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她甚至沒有告訴父母,她失業的事。
他忍不住淚濕。她一個人承受了多少事情?她是怎樣過來的?走了之後的這段時間,她過著怎樣的生活?她不告訴父母,是不想讓他們擔心。
他想起第一次見她,她說的父母不易的話。
他想起她曾對他提起過很多兒時的往事。從小離開父母,在遠方長大。回到父母身旁已是上高中的年紀。為父母的希望放棄畫畫的夢想。廠裏效益不好,父母克扣自己卻從不肯虧待了她分毫……
她是那樣懂事的女孩子。
他想起她從來不問他要求什麼。每次給她錢後的幾日,家裏的冰箱總是充滿了食物和飲料。很長一段時間,他不用為每天早上的牛奶、下班後的啤酒、晚上的夜宵和日間的水果操心,他沒有交過水電氣的費用,去交電話費時發現已經有人付過,甚至他的手機一連幾個月沒有停。
是她,用他給她的錢,做了這一切。
給她的錢,大半還是還給他了,以這樣的方式。
他仿佛又看到她,藍衣藍裙,淺到似無的笑,安靜的,用洞察一切的眼睛。
望著他……
有溫熱鹹澀的液體滑落,跌到地上,無聲地摔得粉碎。
又過了半年多,他收到信,來自一個遙遠的小鎮。
信封上的筆跡是他熟悉的。她的字跡:
你好嗎?
很久沒見了。
不知你是否還在怪我不辭而別。其實我是不想走的,可是看到你的矛盾與掙紮,我很痛苦。我知道我不是你該找的人。你應當有更好的選擇。所以,我離開了。來了這個偏遠的小鎮。他們需要一位中學教師。
那一夜的相擁,是為了了自己的心願,也算是給自己的這份感情一個交待,好教自己走得不要那樣依戀。即使不能在一起,起碼心中的遺憾會少一點。
這裏的人很淳樸,學生們也很聽話。工作蠻輕鬆的。我喜歡這裏的一切。可我的心中,還是忘不了成都,這浮華的都市裏有太多難忘的事和人。我決定回來。
經過這麼久,你的心裏是否還有猶豫?
我回來了,回來看你是否已作出了決定,回來找尋我曾經失去的。
這一次,我希望我能留下。
看到我的時候,你會意外嗎?
信封裏還有另外一封信,是她的學生寫來的。
她去辦行李托運時,火車站的貨車撞上了那一麵剛砌好的牆,厚厚的方條石塌下來,牆下麵站著的人死傷大半。她在送往小鎮醫院的途中大出血死去,連同肚子裏七個多月大的孩子。他的孩子。
學生在她的遺物裏發現了這封信,剛寫好,甚至沒來得及貼上郵票。
一張照片掉下來,輕輕地,飄落在地。
他拾起來。她正朝著他微笑,依舊是淺淺的,身後是開滿野百合的山坡。
他仿佛又聞到,第一次看清她的笑容時,那淡淡的,若有似無的香味。
野百合花開的味道。